向北,再向北,目标北冰洋。
2019年八月底,我们终于决定去驰骋道尔顿公路。道尔顿公路(Dalton Highway)始于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Fairbanks)以北84英里处,止于北冰洋的普拉德霍湾(Prudhoe Bay)油田,全长414英里。1968年普拉德霍湾发现石油,为了开采黑金,阿拉斯加输油管线(Trans-Alaska Pipeline System,简称TAPS)获准修建。1974年道尔顿公路应运而生,三年后输油管线完工,这条公路也以参加输油管线建设的一名工程师命名。这本是一条工业运输线路,自1994年对公众全线开放,便吸引了无数具有冒险精神的灵魂去这片神秘的蛮荒之地探索。
2013年初次去阿拉斯加,机场取车时,租车合同中明确规定“不允许走道尔顿公路”。哦,为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一条路。网上求证后,这条充满艰险跨越极地的道路强烈地吸引了我,六年来一直向往着从这条路去北极探险,直到2019年初夏的一个清晨,又一次读到一篇讲述道尔顿公路的文章,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去北极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观光旅行,是自我挑战,也是自我完善,需要胆量,更需要能力。自问我们能做到吗?血液中汩汩流淌的野性基因马上踊跃作答。把想法说给先生听,他不反对。这么多年了,虽说他自己从不主张,但每每对我想要去冒险的念头都支持。一次我问他:为啥自己不主张?他说:想想每次出门是不是都是你先觉得饿?可不是嘛,看来从生理到心理我都比他先饿。
记得刚来加拿大时参加过就业培训,做过一个职业测试——霍兰德密码(Holland Code),结果令我惊讶。霍兰德密码用六个颜色代表不同性格倾向,对应了与之相适应的不同类型的工作,大部分人都会有一个主颜色,而我有俩。一个是冷静的灰蓝色,代表调研与思考,理性且秩序,那的确是我,这合于我的工程教育背景,或许是后天造就。另一个是激动的橘黄色,代表艺术与创意,我以前并没有很在意。老师举着我在课上做的作业进行分析,那是一张图案粘贴,都是从杂志报纸剪下来的,里面大多是自然景观,还有一张滑翔伞,最醒目的题头图片是沙滩上一溜大人孩子赤裸的脚丫,所有的图片被我错落有致地粘贴在报纸上。我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剪下自己喜欢的画片,并不知道老师作业的用意。经过老师分析,我意识到自己骨子里确有种混沌而性情的东西时不时会跑出来。内心反抗一切束缚,不愿做任何追随与膜拜。胆子不大,却总是向往荒野,想要探险。这恐怕都是我的霍兰德密码中的橙色在作怪。只有荒野是安顿激情的最妥帖处所,在那儿能看到风的色彩,嗅到雨的芬芳,能听见小草在倾诉,也能感受岩石间流动着柔情……在那儿可以找到儿时青年的我,天真狂野的我,文学诗意的我……
对人来说,与其说是身体,不如说是灵魂来这个世界走了一遭,但灵魂必须附体。没有灵魂附着的游行是行尸走肉的一生,身体应该把灵魂带到各处,带向远方,让灵魂不被羁押,自由往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秋山”,内心住着五柳先生,所以灵魂只有在荒野中才最感自由,最欢悦,也最纯粹。每个人其实都在寻找着生命的灯塔,有人自以为找到了,因为他信佛,信道,信耶稣了,而我的灵魂还在踯躅。觉得或许原本就该这样,生命就是一个探索的过程。”哪能就那么笃定?就一定上天堂?就一定有来世?就一定能成仙?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说:“争天堂,与争高官厚禄很容易走成同一个心情。种什么神根,就有什么俗果。” 我赞同这种说法。当一个人不争今生,也不争来世,只是不停地在路上,不停地去远方,生命也就因探索而有了意义。今生已在天堂,何必苦苦追寻来世?当离开世界时,能带走自然的声音影像与自己的思索感悟,这一生想必是幸福的。经历带来故事,做一个有许许多多故事的人,一辈子便活出了常人的几辈子。
七月底我开始计划行程,订机票时咨询了一下同学小杨。她在育空(Yukon)的矿上工作,常年两周进,两周出,往返白马(Whitehorse)和温哥华。不成想她对我的行程有兴趣,希望加入。半道杀出个程咬金,这是始料不及的。小杨和他先生小张以往出行大多跟团或去度假地,很少自驾游,以小张的话说,旅游就是花钱受罪。想到他们对旅行的态度,起初我有些顾虑。我告诉他们这次的旅行对常年自驾出行的我们尚且是莫大的挑战,对他们更是如此,所以就不是一般地花钱受罪,而是花大钱受大罪。小杨态度很坚决,她说:你们能去,我们也能,现在这个年龄如果不跟你们一起去冒这一次险,以后就更不可能了。看她决心这么大,我也就不能再犹豫了。小杨很兴奋,马上建起一个微信群,命名为北极探险队。
小杨小张其实本该是老杨老张。小杨是我读研时的同学,大家是二十几岁开始的交情,虽说现在不再年轻,以前的称呼,听起来有些谐谑,却很亲近,所以一直没有改口。每每小张把我们介绍给那些称他老张的新朋友,总是会加一句,在这儿,只有他们叫我小张。
旅行目的地重要,旅伴也重要。记得在小说《围城》中钱钟书对旅伴就有高论:“旅行最实验得出一个人的品性。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苦旅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作朋友。”的确,兴趣爱好、价值观、性格的诸多不同会导致旅行中产生分歧,互相掣肘,一趟行程下来朋友成陌路的事常有耳闻。旅行本身就是很多即时体验,如果体验不佳,一次原本应该是愉快的旅行就会面目全非。这些年我们除个别几次与朋友一起出行,基本都是独行侠。我们有自知之明,以我的野性,一出门就有“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气概,一般人不容易接受。记得一次我们去温哥华岛,全家在岩洞中头顶矿灯,泥里水里爬上爬下,其乐无穷,回来说给朋友听,他们瞠目结舌,连说亏了没和你们一起去。这次四人组队,我告诫自己,既要最大限度地保障旅行体验,又要让几十年的友谊“完璧归赵”。最终我们做到了。
8月23日我俩和小张一起从温哥华飞加拿大北部边城白马(Whitehorse),小杨已在那里等候。从白马取了车,上行至Dawson City,然后取道著名的山巅公路“世界屋脊”(Top of the World Highway)去 Fairb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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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至阿拉斯加的山巅公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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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 |
8月26号北极探险之旅从Fairbanks正式开始。起初天气晴好,愈向北秋色愈浓。松柏墨绿,颤杨亮黄,成片的白桦林金灿灿的,冻土地带特有的暗红与鲜红的苔原植被把阿拉斯加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调色板。
道尔顿公路以里程碑计数,56英里处育空河与公路交汇。从半英里的跨河大桥通过时,发现河水是土灰色,而不再是加拿大境内扣人心弦的墨玉般的绿。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河水竟然也会如此。河畔有一处阿拉斯加土地管理局(Bureau of Land Management 简称BLM)的游客信息站,接待我们的志愿者来自伊利诺斯,是位退休老先生,他像候鸟一样,夏季飞来阿拉斯加做两月义工,冬季则飞去佛罗里达。美加旅游信息中心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招募一些热爱自然且有志于服务社会的退休人员和在校学生做义工,这样既大大方便了游客,也给自然爱好者提供了探索不同地域的机会。
道尔顿公路基本都是砂石路,也有个别路段铺了柏油。由于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十八轮载重卡车,加上冬季寒冷,路面坑洼不平。我们上道不久便见到对面停着一辆SUV,两个人在鼓捣轮胎。停车问是否需要帮忙,对方说是轮胎被坑的边缘咯破了,他们在换备胎。这起事故提醒了我们,地面不平不只是颠簸,还特别容易让轮胎出问题。尤其是有坑的柏油马路,坑的边缘比砂石路更尖锐,更容易让轮胎受损,于是再上路两位司机就左躲右闪,尽量少掉进层出不穷的水坑(Pothole)中。小杨说全程都是小张开车,为了方便观察路面情况,加上也很紧张,他总是坐得很直,非常辛苦。我自然也是没有能力替换先生,往返828英里四天的路程都是两位男士挑大梁,妇女不是总能顶起半边天的。路上先生和我开玩笑,说我坐在车里就像是煤球机里的煤球,被摇来摇去,而他这个煤球不但被摇来摇去,还得开煤球机。的确,我们就是四个自讨苦吃的煤球,辛苦并快乐着。据说道尔顿公路在世界最危险的道路中排名第四,看来名副其实。道尔顿公路难行且车少,于是车辆大多行驶在马路中间,有时甚至开到逆行道上。路虽难行,一路倒是有惊无险,到达Prudhoe Bay第二天一早小张发现他们的SUV胎压只有15psi,没能找到原因,只好不断打气。几次补气后胎压竟然恢复了正常。后来分析,一定是进入油田最后的路段时道路过于颠簸,造成轮胎侧漏,也还是因为颠簸,侧漏侥幸弥合。不过这条路上被飞起的石子砸玻璃的高概率事件我们两辆车都没有发生。
这条路上重型卡车有绝对的路权是毋庸置疑的。一次我们正常行驶,迎面遇到一辆逆行的重型卡车,风雨交加中两车的速度都很慢。当两车形成对峙时,司机果断地挥了挥手示意我们避让,我们才意识到即使卡车逆行我们也要避让,只好开到逆行道与他们错车。必须给逆行的重载卡车让道,成了道尔顿公路行车的一个趣闻。
育空河以北,道路起伏,不断出现了五个上上下下的坡道,被卡车司机戏称为翻滚过山车(Rollercoaster),行车体验的确惊险刺激。其中一个长长的坡道上下都是12度,下坡时担心砂石路猛刹车危险,得小心翼翼地控制速度,而上坡时,据说载重车司机都要轰一脚油门,生怕速度不够,还没有爬到坡顶便失速。上坡时车头冲天,感觉就像飞机将要起飞,而下坡时大头朝下,总有要来个前滚翻的错觉。如果在这样的路段遇上能见度差的天气,卡车司机们会用无线电对讲机在他们的公共频道警示对面司机。
里程碑98英里处是一片高地,叫手指山(finger Mountain),属于高山苔原。除了岩石便是各种红色橙色和黄绿色的灌木和苔藓,这里的松不成树,而是一些低矮灌木。看到这种松,不由得想起纽芬兰(Newfoundland)伏地而生的大西洋桦树,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树。有一种叫熊莓的植物,蜡状叶子色彩鲜红或暗红,纹理深刻,据说它的浆果是熊的最爱。这种高原熊莓(Alpine Bearberry)的叶子由青绿转鲜红,继而深红,是为了在北极短暂的夏日中尽可能多地从阳光中吸收能量。一段半英里漫步把我们带到制高点,风很大。这里有一堆堆不甚美观的乱石,有一块稍大,怪模怪样地歪着头指向天空,手指山因此得名。从这里可以俯瞰四野,几乎可以说是360度的风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世界,尽是辽阔。据说天气晴好时北望,可以看到布鲁克斯山脉的雪顶。手指山周边是丘陵地带,由此向北植被开始有了变化,树木愈发稀少,苔原地貌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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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北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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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境内墨玉般的育空河 |
从手指山俯瞰,公路与输油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写的美元标识,道尔顿公路一路都有阿拉斯加输油管线陪伴。借用小杨的话,我们是四个工科游士,自然会对输油管线的各种设计有浓厚兴趣。大家一遇到管线介绍的标牌便会停下来仔细研读,热烈讨论。
关于管线,有一些让人感兴趣的数字。管线全长800英里,管道直径48英寸,跨越3座山脉和500多条河流,1975年至1977年,在2年的时间里花费80亿美元建成,这是当时是最大的由私人集资的建筑项目。第一批原油是1977年6月20日从Prudhoe Bay油田进入管道被送往阿拉斯加南部港口瓦尔迪兹(Valdez),第一艘油轮于同年8月1日启航。原油的运输量从1988年的200万桶/年降低到2018年的50万桶/年,石油在输油管线中全程所需时间也从1988年的4.5天延长到2018年的18天。
翻山越岭的输油管线是高架在钢架上,但钢架只是起支撑作用,管道并没有焊接或以其他方式固定,因为冬夏的气温波动高达83°C,热胀冷缩造成全部管道的长度在一年中的变化超过5英里,所以管道不是直线铺设,而是有很多曲折。原油在传输过程中会有蜡沉淀出来并聚集在管道壁上,油越冷,蜡的堆积就越多。为了保证管道畅通,要使用一种清管器(Pig),有趣的是这种设备的名称是“猪”。就像特种兵部队,有的猪只有刮去管道内部石蜡的本领,有的猪则携带超声波传感器检验管道的腐蚀程度,还有的猪能发现管道弯曲变形,更有一些聪明猪什么都会干,被派去执行多种任务。阳极保护防止输油管被腐蚀是电化学原理的一个应用,我常常给学生讲解。阿拉斯加输油管的地下部分正是安装了这种牺牲阳极,锌块牺牲自己,保护铁管,所以需要定时开挖更换。留心观察学习,处处皆学问。
原油的流速由管线沿途所设的11个泵房调整,泵房也设有加热装置,在冬季寒冷的北极防止原油在输油管中冻结是很重要的。但是加热的原油也会将热量通过基座传导至地下,导致地下永久冻土融化降解,从而造成基座不稳。这里要说一句的就是,输油管线的地基就是地下永久冻土层,因地理位置不同,地下冻土层或深或浅,支撑管线的钢架的地基深度也就不同。垂直支撑构件上安装了一种称作热管(heat pipe)的被动导热系统,全线有12万条之多,长度从8米到20米不等。热管的工作原理是通过无水液氨蒸发和冷凝的循环来传导热量。当空气温度低于地表温度时,液氨气化,沿内管上升到散热器部分,冷空气使得氨气冷凝回到地下,循环往复,这样就保持了地下冻土层不被融化。如果空气温度高于地面温度,热管就处于休眠状态。由于无水液氨的沸点是-33°C,也就是说只要地基温度高于这个温度,热管便开始工作。冬季应该是热管工作的时期,而夏季原油无需加热,热管也就处于休眠状态。尽管从路上标牌读了一些简介,大家也讨论出个大概眉目,但学工的人不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是不能善罢甘休的。旅行结束后我又查了一些资料,彻底搞懂了原理,也被折服了。简单原理被巧妙独到运用到工程上,工程师都是解决实际问题的人。小杨在她的游记中谈到输油管的各种设计时说:“直到离开后好久我还在车上思考设计原理忘了看周围的美景。”这句话把我逗乐了。要说我们不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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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来自网络 鸣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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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66°33’的北极圈标牌前,才算正式进入北极,北极探险队也就更名副其实了。道尔顿公路在115英里处进入北极圈,据说在北美只有两条道路穿越北极直指北冰洋,另一条是加拿大的登普斯特(Dempster Highway),那是我的另一个梦想。北极圈的标志牌下架着一个帐篷,旁边停着一辆自行车,虽未谋面,还是由衷地佩服这单人独骑勇闯北极的壮士(当然,壮士是不分性别的)。
网上资料显示,北极圈的度数是90°减去地球自转轴的角度23°26’,应该是66°34’,而我们看到的牌子是66.33°,有点儿出入。北极圈是极昼和极夜现象开始出现的虚拟分界线,北极圈以北的地区在夏天会出现极昼,而在冬天会出现极夜。2013年初访阿拉斯加是七月,忘不了那次旅行时我们常常奔跑在Fairbanks午夜的余辉中,如果那次能进入北极圈就真经历极昼了。这次我们是在8月26号进入北极圈,这时已经远离6月22日夏至极昼最大化的时间点,而且一直阴雨,完全没了午夜阳光体验。据说北极圈是很多游客到此一游的折返点,对于我们来说,旅程才刚刚开始。
茴鱼湖(Grayling Lake)的短暂徒步是个意想不到的经历。冰川刻蚀出的U形山谷中,山间湖泊水草茂盛,只是不知湖里是否真有北极茴鱼。在湖畔草地跋涉很艰难,此草地非彼草地,而是由一个个草球(tussock)组成,草球长在湿地中。行走便是从一个草球跨到另一个草球,因为草球不稳定,踩在上面摇摇晃晃,容易崴脚,好在大家都穿了高腰的登山靴。草球生长在沼泽中,是一种独特的生态环境,称作草丛苔原。秋日的头一场霜就会让棉草或莎草死亡,年复一年,根茎堆积,尽管降解缓慢,最终还是变成了土壤,新草不断在上面生发,草球就愈积愈大,逐渐在水面上连成一片。草丛苔原看似是一片草地,不定哪一脚踩空就会陷到泥沼中,还是有点儿危险。行走虽不轻松,但很好玩,四个人东摇西摆地在草球上走来走去,说笑着,孩子般地快乐。老天爷也被感染,阴雨中难得有了片刻的蓝天阳光,眼前顿时呈现七彩景象。
第一天黄昏时分,我们邂逅了一条小溪。一抹蓝色从车窗一闪而过,瞬间攫住了我心,于是我们调转车头回来寻找。小溪色彩独特,在苍茫暮色中竟呈现出浅淡透明、甚或说靓丽的翠兰色,与我以前见过的形形色色的蓝色湖泊河流迥然不同。奔波一天后小杨和小张或许是疲劳了,他们张望了一下,都不想下车。我俩在溪畔伫立良久。不知名的小溪诗意且梦幻,那蓝色不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笔触,倒像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一笔,却澄澈灵动。溪流在黄绿相间的白桦林中哗啦啦地流淌着,让周围更显静谧。一整天都面对恢弘辽阔,突然有这样一抹奇彩小景在眼前,就好比宏大叙事的交响乐中插入了一曲悠扬婉转的长笛独奏,轻盈跳跃,精神一下子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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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鱼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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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溪流 |
冷脚小镇(Coldfoot)附近的怀斯曼(Wiseman)是我们北上第一天的落脚点。Coldfoot与其说是个小镇,其实就是路上的一个中转站,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游客中心,赶在下班前我们进去扎了一头。由于道尔顿公路与北极之门国家公园(Gates of the Arctic National Park )擦肩而过,旅行者无法从陆路到达这个公园,于是我在游客中心给自己的美国国家公园护照盖了一个虚假的纪念戳。
Coldfoot只有一个注册居民,一栋房子。这栋房子既是加油站,也是饭店和旅游商店。Wiseman是个有14个注册居民的的小山村,在Coldfoot以北十几公里,依山傍水,从道尔顿公路下道后车行金色白桦林,那里真真正正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我们往返两天都是住在同一栋原木屋,房东是一对德国夫妇,在此定居近三十年,养育了一双儿女,孩子们都已经进大学读书了。女房东Uta说,由于地处偏僻,孩子们的教育都是她在家中完成,同时她也教授邻居的孩子。我在一旁观察,Uta说话做事总是很平静,虽不过于冷淡,但也不好接近,总是一副不卑不亢,淡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猜想这是极地生活的孤独与严苛造就的。Uta的先生(忘了名字)不善言辞,偶尔说到他有兴趣的点上,比如下套子捕动物,他也能侃侃而谈。谈到日常食物供给,他们一般一个多月左右就需要到二百多英里之外的Fairbanks采购食物。那样的路况下,二百多英里需要开一整天,七八个小时坑洼不平的道路谈何容易,我们往返两趟,深有体会。夏天日照时间长,他们自己种一些蔬菜,肉类食品有相当一部分是要依靠捕猎获得。他们的捕猎是名副其实地连捕带猎,下圈套捕,用猎枪猎。他们房里除了正常的冰箱外,还有两个巨大的卧式冰柜,我估计是用来储存猎来的肉食。院里有七、八个狗窝,地上钉了一条长钢缆,几条凶巴巴的大狗都被链子拴在钢缆上,钢缆一直延伸到河边,于是这些狗可以顺着钢缆跑到河边喝水。人可真是聪明的动物,这个高明的方法让狗既有一定的自由度,又不能随意乱跑。狗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是打猎出行少不了的好帮手。Uta的餐厅座位后面悬挂着各种毛皮,有熊皮狐皮貂皮,还有一些其他小动物的毛皮,都是他们的战利品。作为现代人,即便面对面听她讲,也很难想象他们的捕猎经历。可是在回程那天早晨,我们去餐厅吃早餐时,看到屋外的一辆皮卡上满满一车东西,尽管有苫布盖着,还是能看到几处支出的鹿角和鹿角上的血迹,准确地说是北美驯鹿(Caribou)的角。一大车,恐怕得有三四头驯鹿,就这样被射杀肢解了。我们正用早餐时,进来四个人,一望便知是皮卡的主人。大家点头打招呼,我确认了那车驯鹿是他们的猎物,便不想再多说什么。年龄越大,越是见不得血腥,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吧。以前学孟子的“君子远庖厨”,记得老师说那是虚伪。什么叫虚伪?
从北极返回Wiseman 那天傍晚,先生拎了水桶去科尤库克河( Koyukuk River)边洗车,我跟着去散步照相。Koyukuk河的支流怀斯曼河(Wiseman Creek)环绕着山村,微雨中我踏上一座墨绿色的小铁桥,木板桥面湿湿地泛着幽光。远山有如瀑的雾霭翻滚流动,河边的小树棵子已经开始泛黄,但不是我最爱的白桦树,而是有些娇艳的橘黄。想起温哥华从十月到来年四月的雨季,天空总是灰突突的,让人感到压抑。而这时才是八月的北极,我们已经三天没见日头了,我难以想象阿拉斯加寒冷而漫长的极夜房东是怎样渡过。问过Uta,她平静地说他们早已适应,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感到无聊,更不会感到压抑。果真如此吗?
我想,如果可以自行选择,我不会选择在这里生活。北极的山水带给我更多的是敬畏与遐想。它太壮阔幽远,也太未知神秘,太“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太……总之它不是现实生活中我能处理的,它只能是我的精神家园,也就只能是我的旅行驿站。人有时是很自相矛盾的。
一路都没有网,在Uta的餐厅终于有了信号,但是很不稳定。她提醒我们,天气预报8月27号Prudhoe Bay或许会有暴风雪。当问及接下来的路况和北冰洋的情形时,方知她没去过,这倒是很有些出乎意料。哦?为什么呢?得到的答案是“没必要”。同样的距离,为了生活要常常向南,一个月左右便要去Fairbanks采购,但并不需要为了什么其他的而向北。他们好像并不在乎是否到过北冰洋,难道对北冰洋不好奇吗?从德国来到阿拉斯加的北极圈里生活,要忍受极昼极夜,要部分靠打猎维持生活,不必追求冒险,因为那本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千山万水,千难万险,我们也要到达的北冰洋,于他们是没有必要。触景生情,竟联想到《庄子·外篇·知北游》。知北游求道于玄水之上,问无为谓,无为谓说不知道。问狂屈,狂屈刚想告诉他,却突然忘了。于是他又问黄帝,黄帝告诉知: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难道Wiseman的这家人便是得道的无为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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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求道于玄水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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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莓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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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斯曼的原木屋 |
公路235英里处有“最北部的云杉” (Farthest North Spruce )的标志,这是指2004年被人偷伐的一棵273岁的云杉。“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一向以为北极便是无何有之乡,看来至少这里还不是,如此罕见的巨大云杉还是夭于斤斧,让人无处徘徊,无处逍遥,只剩下唏嘘。这里已经是树木的最北方疆界,自此向北便只有灌木和苔原了。据说随着全球气候的变暖,苔原的灌木丰度在提高,树木的北方疆界也在向北推移。
布鲁克斯山脉由西向东横贯阿拉斯加北部,绵延1100公里,是阿拉斯加极地与内陆的地理分界。公路237英里里程碑处在布鲁克斯山脉南坡的尚达拉山岗(Chandalar Shelf),从北极折返的第一天,天公作美,是个多云的天气,阳光偶尔会从云缝中探个头,大地呈现的斑斓色彩是头天北上的连绵阴雨中看不到的。我们在山坡漫步,霜叶胜似夏花。俯瞰彩色山谷,赤橙黄绿,迪特里希河(Dietrich River)如玉带在山谷蜿蜒,近岭远山重重叠叠。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在这多彩山间,面对如此壮阔绚烂秋景,我们每个人都为自然之诗情所动,手舞足蹈。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基本上从Coldfoot起,道尔顿公路便开始在布鲁克斯山脉的崇山峻岭中游走,至阿提贡(Atigun Pass)山口,海拔高达1415米,道尔顿公路在此翻越布鲁克斯山脉。阿提贡分水岭以北的水系进入北冰洋,而以南的河流则汇入太平洋。我们北进时,进入阿提贡山口遭遇浓雾大雨,能见度极差,土道湿滑,很是考验司机的技术与判断,与载重卡车交错时更是让人神经紧绷,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翻过山口下行时,虽是处在峡谷,但由于道路回旋,被群峰环绕,好似进入了一个小盆地。灰蒙蒙的云雾低沉地笼罩住山口,不见了之前的青绿艳红和金黄植被,取而代之的是赭黄晦暗低矮的灌木和苔藓,一下子好像被什么人攫住了咽喉,压抑且心生恐惧。这里的气候和生态与南坡迥然不同,一切似乎都自成体系,俨然是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让人瞬间产生穿越感,犹如回到充满神秘气息的远古洪荒,这时即使有一头猛犸象站立眼前也不足为奇。回程中当我们接近山口时,既无风雨,也无浓雾,莫大的山谷只我们两辆SUV在奔驰,流云在山顶徘徊,能见度极好,赭黄色的山谷明亮了许多,有了生气,竟有种史诗般恢弘的气象。当我们在谷底停车时,一打开车门便听到小张在大声叫喊:疯了!我们也疯了!过去他们一向觉得我们不停地去荒野是疯狂之举,当被布鲁克斯的山谷拥抱时,这一刻,山谷是我们的!他们由衷地理解了我们。尽管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但自然之声直击人心。是嘛,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东坡先生早有高论。大家激动而热烈地议论了一会儿。小杨说只看风景照,听他人叙述,都没有身临其境感受强烈。两位朋友都认为这一趟千辛万苦的北极之旅跑得值得。听君一席话,我心甘之如饴。
有一阵子,大家谁都不说话,四野安静至极。这时大脑几近空白,彷佛灵魂出窍,在山谷中游荡……真希望那片刻即成永恒。记得在新不伦瑞克省(New Brunswick)的一次旅行中我和一川走到一个木栈道的尽头,面对水天一色,我有过一次这样的体验。恍惚中觉得那一瞬如果就留在了自然中,并不会害怕。基督徒对上天堂的感觉也莫过如此吧。自然便是我的天堂。
旅人都会盼望旅行途中天气晴朗,景色赏心悦目,但经过多年的旅行后,我已经基本不在乎天气了。出门不只是看美景,雨雪阴晴各有其表,顺其自然,便就在这自然而然之中有了各种旅行体验。一来一去,阿提贡山口的体验竟是这样的不同,这些感受如陈酿,日久弥香,足够用一生来回味。
峡谷在阿提贡山口再向北的三十多英里内不断拓展,至里程碑284英里处的加尔布雷思湖(Galbraith Lake)再无山峰,继续北进便是一马平川,放眼望去,天际线即是地平线。北进时气候恶劣,我们一直在与马路上的水坑作斗争,“摇着煤球”无暇顾及这三十多英里景色。回程则不同。虽说天还是阴沉着脸,但始终没下雨,来时没来得及看清的布鲁克斯山脉在云雾中忽隐忽现。刀劈斧砍一般的山峰连绵而至,好像在夹道欢迎我们归来。云压得很低,在流变,忽而伏在山巅,忽而挂在山腰,正应了杜甫的诗句: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布鲁克斯山脉的景色犹如一幅水墨山水手卷,平远构图与大量留白给人以无尽遐想。冰川湖泊星罗棋布点缀画面,冰川河流在画中只是几条亮带,山是石头山,山峰不高,却阳刚。山顶已经落雪,尚未厚积。远望,一条条清晰的雪线如水墨画中的几处工笔,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山坳沟壑与岩片的轮廓。这幅山水巨制,望之,澹而静,漠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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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达拉山岗的舞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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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贡山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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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缤纷的尚达拉山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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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斯山脉 |
本来湖泊河流该是动物出没的区域,或许由于气候原因,加尔布雷思湖(Galbraith Lake)过了,Toolik Lake过了,一直没有看到我们期待的北极驯鹿(Arctic Reindeer)和棕熊,最有可能出现麝牛(muskox)的欢乐谷(Happy Valley)也过了,整条路上我们一直无缘任何大型动物,只是在快到北极时看到一些沙丘鹤。
行行复行行,道路阻且长。道尔顿公路的终点死马镇(Deadhorse)临近了,经过两天的颠簸,终于要抵达目的地,不免有些兴奋。当初订旅馆时,各处都客满,漫天搜索,竟然喜出望外地找到了一家在Prudhoe Bay的北极油田旅馆(Arctic Oilfield Hotel)。我们到了像是检查站的岔路口,标牌一边指向Deadhorse,另一边是Prudhoe Bay,去往油田的路口并没人阻拦。油田内的路更加难行,路上的水坑大小匀称,都挺深,而且是一排连着一排,如此整齐划一,简直像是人工挖出来的棋盘。轮子刚从一个泥坑出来,立刻又掉进另一个,车几乎以龟行的速度前进,人在车里简直就像斗牛场上骑公牛背上的骑手,被发狂的公牛折腾地前仰后合。先生紧握着方向盘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控制住车,并尝试着用不同方法减少颠簸,而我一边挣扎着稳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查看手机上的路线图,给司机指方向。路上的车辆都是大型载重卡车和皮卡,这样的道路也只有这些大块头能顺畅些,平时看着挺壮实的SUV这时就像一只小甲壳虫,与周边环境完全不匹配。路边不是大型设备,就是像集装箱一样的工房,尽管知道旅馆就在不远处,却看不到一点儿迹象。小杨他们好像是没有下载地图,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我们艰难蠕动,于是不停地在对讲机里寻问我是否走对了路,小杨说感觉他们的车随时有抛锚的危险。我们的车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道路出奇地难走,我俩还算镇定,一边安慰同伴,一边努力探路。终于看到了路牌上有旅馆的标识,即便如此,又费了几番周折才把车停在这个像个集装箱似的铁锈红旅馆门前。
一进门,啊,清洁明亮简约,现代文明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氛围,让泥里水里奔波一日,一向标榜喜欢荒野,对城市现代文明有疏离感的我感到格外亲切。往往,叶公好龙不只是寓言故事。这是个三星级旅馆,外观不起眼,但内部设施相当标准。进门处旅馆给石油工人备了鞋套,当然还有像我们这样不辞辛劳的旅行者。小杨说这里与他们在矿区的宿舍相差无几,出来休假,不成想又住进了宿舍。来餐厅就餐的几乎都是石油工人,同小杨一样,他们也是两周工作,两周休息,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工人们大多住在阿拉斯加的城市,每两周坐飞机进出油田。旅馆自助餐厅伙食标准不低,而费用全部含在一百多美金的住宿费用里(当然,住宿收费只是针对游客),可见石油工人的待遇很好,油田旨在给为数不多的游客提供方便,并没有想要赚游客的钱。我们在那里用了晚餐和早餐,还带了午餐便当。可谓与石油工人同吃同住,只是没有同劳动。
第二天一早我们跟着油田向导去北冰洋岸边。这一行只有我们四个外加一个美国小伙子。司机兼导游是一位身高体胖的油田退休警察,家住阿拉斯加首府安克雷奇(Anchorage)。他一辈子在Anchorage与油田两地间往返,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所以退休后也不甘寂寞,继续回油田上班。油田游的一路上他给我们介绍了油田的基本运转和一些趣闻。油田设有市政府,没有官员,只有警察,甚至还设监狱。尽管产油,但因为没有炼油厂,油田加油站的汽油来自加拿大。对油田来说,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据说冬天有人在路上倒了一杯咖啡,被安检人员发现,赶紧收起来,因为冻咖啡看起来很像原油。钻井平台是大型移动设备,只有冬天路面坚硬时才可以移动。为了移动设备方便,油田会在冬天修一些冰道方便运输,也就是说冬天的油田道路畅通,反倒是夏日泥泞难行。想到汽车与设备要在冰面行驶,我突然想起温哥华冬日驾车的经历,偶遇黑冰,一旦刹车,汽车就会打滑,很容易出事故。当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他说,别忘了,这里是北极,冬天气温在零下五十度左右,车轮与冰面摩擦时不会有冰化成水的现象发生,也就是说即使汽车在冰面行驶,冰面依然能保持干燥,并不会有打滑现象发生。啊,我恍然大悟。人总是在自己的思维定式中,即使条件改变,也依然按照之前的逻辑对事情进行判断,如果不是有人点拨,自己便会深陷其中,浑然不觉。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都知道苔原属冻土地带,何为冻土地带?而且北极的苔原是永久冻土地带,多久为永久?北极的盛夏,只是苔原的表层融化,地下三四十公分依然是冻土,冻土层可深达七百多米,冻龄在千年以上。极地冻土的这种季节性的解冻结冻在苔原形成很多多边形的图案化区域,据说火星表面也有这种图案。以往当科学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时,它被认为是人类的艺术创造,过去二十年,这个科学谜团在破解中。导游边开车,边指给我们看路边苔地上分布着的很多多边形图案。
这一天是2019年8月28日,上午十点左右,我们终于站在北冰洋的海水中,这一片水域称为博福特海 (Beaufort Sea )。阴天,气温摄氏零度。天是灰蒙蒙的,北冰洋也是灰蒙蒙的,水天一色,一派晦暗。所谓北方玄武,象征幽远,昏暗,眼前的景象正是如此。这里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极地景观。没有风雪,没有浮冰,没有北极熊,也没有壮阔。便如此,我们都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这激动并非来自所见所闻,而是来自长途跋涉后的征服,来自自我挑战的实现。知北游之玄水不就是眼前这一汪,难道我们汲汲于此,潜意识中也是为了求道?
美国小伙摆好手机,打开摄像头,脱下外衣,一猛子扎进冰冷的海水中,又迅速地游回岸边,这是对北冰洋仪式性的祭拜,也是自我完成的记录。我们的身体承受不了北冰洋海水的寒凉,另外也过了追求仪式感的年龄,我们只是在岸边的海水中徘徊。不过,看到小伙儿下水,小张多少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也脱了上衣。用天津人的话说:要在北极亮亮块儿。
金色的白桦林装点北方,暗红及鲜红的灌木与苔藓描绘苔原。在北极秋色中我们加入十八轮载重卡车的游行行列,翻山越岭,勇往直前。阿提贡山口的穿越,尚达拉山岗的舞蹈,怀斯曼的思考,布鲁克斯山脉的画卷,北冰洋的玄水……一路走来,感受自然中流动的无穷诗意,也领会它昭示的道理。探险中学着镇定自我,克服困难,我们变得更勇敢,也更有韧性。
去北极也是去看荒凉,去寻找精神世界的无何有之乡。尽管现在北极已经有了人类文明的痕迹——输油管线,极地油田,但毕竟还很有限,依然有广袤得苔原和横亘其上得连绵山脉。中英文都有这样一句话,无既是有,Nothing is everything。无的可贵在于它还有各种可能,它是发散的,它是初生,它蕴藏了一切,又不是一切。它可以让人的精神逍遥于此,寄放于此。从无到有是个熵增过程,当一个系统发展到高度有序,它也就接近完结。在如今这个高度文明的时代所剩无几的荒野是多么可贵,每次当我身处荒野,无论是死谷沙漠,东非草原,还是北极苔原都会感到精神的解放。
北极之旅是挑战,是征服,是寻找,也是回归与蜕变。
一直很期待这篇,终于等到了。匆匆读了一遍,跟着热血沸腾,又想去阿拉斯加了。羡慕你们的勇敢,我想我们不会再去,就读你的博文解馋吧。
ReplyDelete我们只在道尔顿公路的始端就停下了,不敢挑战那个碎石子路。输油管也是非常特别的记忆,为你们几个工程师点赞!
会再来读,难得读到这么好的游记。(冬儿)
谢谢冬儿来读长文并给与肯定。我的确写得很兴奋,让你跟着热血沸腾,看来我们总能有共鸣。其实阿拉斯加可以一去再去,我想每次去都会感受不同。我们还没有去海钓Halibut, 也没有去看过棕熊捕鱼呢:-)
Delete沉淀了一年才写出这篇,也忙,也懒,也有些不敢写,因为不想写成流水账一般的游记。尽管感受颇多,也下了不少努力来写,依然不是十分满意,不过也就这个水平了,起码做到了真实呈现,是留给未来的回忆:-)
哈哈,终于留言成功!必须要放在匿名,放谷歌就完蛋了。
ReplyDelete我研究了一下,三种方式留言。
Delete一是进入账户,二是填写名字,不用填URL,三是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