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kon, 我一向喜欢这个名字,铿锵。育空,中文翻译也好,看字听音都让人联想到空寂辽远。其实Yukon在原住民的语言中是“大河”的意思,育空是因育空河而得名。
加拿大北部有三个地区,育空在西北部。继2015第一次横跨加拿大,历时三年我们探索了南部的十个省份,2019夏末秋初我们来到育空。
从温哥华到育空首府白马(Whitehorse)的飞行中,俯瞰雪峰翠岭,欣赏白色雪线如叶脉般由雪顶蔓延而出,在山林旷野铺展。突然,眼前一亮,一条墨玉般的绿带在千山万壑间蜿蜒,看看时间,心想,快到白马了,那这一定是育空河。到达当天既出门寻找,在Miles Canyon与她相遇,尽管是微雨阴郁的天气,它依旧是深沉的墨绿,一如空中所见。河岸有笔直陡峭的玄武岩,崖壁很高,好似人工开挖的运河,实则不然。据说在淘金时代,狂野不羁的河水颠覆了无数的补给船只,直到白马的水坝建成才有效地控制了水量,这条河才被驯服,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育空河水浩浩汤汤,急而不湍,不远处的翡翠湖(Emerald Lake)是深深浅浅泛着荧光的绿,真象一块流光溢彩的翡翠。
八月底的温哥华尚在盛夏,两个小时的飞行,至育空已是仲秋。十九世纪末于淘金热中崛起的白马小城在天宽地阔的谷地中自由铺展,城中少见高楼。有些淘金时期遗留下来的船只建筑成了博物馆的一部分,比如克朗代克号(Klondike)蒸汽船和 MacBride 博物馆现代建筑覆盖下的、具有百年历史的老电报局。也有些百年老屋尚在使用中,比如当红的饭馆Klondike Rib & Salmon就是当年的面包房,后来改做邮递业务。这个邮递公司一直用雪橇和柴油车运输邮件,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用飞机空运邮件,这样就不会因严寒在冬季停邮,但梦想一直没能实现。来这个饭馆两次,第一次看到门外排了长队,订不到位,但看到饭馆外墙上一块做旧的招牌上写着“育空的味道”,广告颇为成功,引得我们非得尝尝。临走前一天终于坐在这个老旧的饭馆里。店里食客很多,有些喧闹。窗上老式雪鞋做画框,里面缀着彩玻璃装饰画,一匹北方的狼正仰天长号;敦厚的黑瓷花瓶里插着两只粉色假花,如果是平时看到一定会感到有些艳俗,可当时当地觉得恰到好处。点了一道烟熏猪排,外加两串烤三文鱼,呷一口Yukon Gold,虽说是满口的麦芽香气,但育空的味道是什么还真不好说。育空曾经是淘金者的世界,不经历他们的艰辛,也就难于有他们的豪情,育空的味道怕也就无法真正品味到。旅行中的代入感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当旅行中一旦能够情景交融产生共鸣,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在白马住进一个俄罗斯大姐自建的白桦林小屋。小屋两层,木板外墙被漆成红色,辅以本色木片装饰,简洁而温暖。一进门,主客厅的高壁上铺展着一张连带着头的完整黑熊皮,望之,房间顿时有了一种粗犷生猛。上到二楼廊桥,先生试图和黑熊握个手,而我只敢拨弄一下它的手爪尖,晚上黑灯瞎火时想到卧室外墙上还有那么个物件,着实让人瘆得慌。二楼小客厅屋角两扇落地大窗,夕阳中的金色白桦林正是好画一幅,房间根本无需再挂画。坐在沙发上,玻璃茶几倒映了窗外的景色,有点好戏连台的感觉,这还不算完,仰头看见天窗里不仅有一方湛蓝的天空,还有秋叶正俯身向我们问候。一方天地,遍赏秋色,这房屋设计与室内装潢都确有巧思。大姐不仅聪慧,还很热情,半夜发邮件告诉我们有极光爆发,可惜被我们错过了。每一处住宿的体验都不同,这一处又格外别致。
白马有个野生动物保护区,在那里盘桓半日,斗架的驯鹿和静默的盘羊让我难忘。以往只是在电视上看到动物用犄角打架,这次是亲眼所见。一只年轻的驯鹿鹿角尚不丰满,而另一只壮年驯鹿的鹿角枝枝杈杈,粗壮且硕大。它俩认真地顶牛,很象太极推手过招,一个回合接着一个回合,强悍的一方占了绝对优势,青年节节败退,但它正是在不服输的年龄,不懈努力,偶尔也能有片刻占了先机,让壮年驯鹿倒退几步。搏击中鹿角相击,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脆生生的,不急不徐,听来反倒不像是在斗架,而是在切磋,是很好听的声音。
与驯鹿相较,盘羊都特别冷静,它们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拥做一团,多时一动不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静默让我看到了一幅由灰白色皮毛和硕大弯曲美丽交错的犄角组成的抽象画,画面有质感,充满稳定性与力量。
从白马到Dawson City那天早晨是顶着雨出发的,愈往北开,天气愈晴朗,又见到北地特有的大团棉花糖一般的白云,路边的植被也渐次泛黄,Fireweeds 已经开败,成串的白絮缀在花茎,也有些已结了暗粉色的豆荚,与抢眼的艳粉色花朵相较,果实要深沉许多。没想到竟再一次邂逅育空河,两公里的步道带我们下到河边观景台,河心小岛被河水刻蚀出拱门,河水依然是其特有的、墨玉般的、让人着迷的绿色。
途径 DempsterHighway,这是一条从加拿大到达北极的道路,一直是我心心念念的所在,虽说这次选择了由阿拉斯加的Dalton Highway去北冰洋,我们还是去体验了一下这条终极公路。正是下午五点多钟,晚阳中仲秋的森林青黄相交,道路在林中穿行,两侧尽是挺拔的山峰,路况比想象的要好很多,我正陶醉其间,期待着前景开阔点儿,再开阔点儿,游伴却在对讲机里催促折返,直说没什么好看的。依着我的想法,会一直跑到夕阳西下,但既然是结伴而行,就只好互相迁就了,对景色的好恶有时会是很主观的。这次在六十公里处折返,遗憾常常也是再次造访的理由。
Dawson City 是百年前淘金热的中心,据说最热时聚集了四万之众。在在还没有进入小镇前我们惊异的看到绵延十数公里的道路两侧黑石滚滚,顿时感受到当年人们排山倒海的淘金豪情。这些黑石犹如以前在Idaho(爱荷华州)的蛇河平原见到的大地裂,地裂导致岩浆翻滚而出,绵延百公里都是黑色岩浆的海洋。眼前的黑石是废弃的金矿矿渣,并非自然所为,尽是人类“杰作”。淘金者用不甚先进的机械设备,甚或人工把大地翻了个底儿朝天,令人望之骇然。而今人口只有一千多人的小镇街道房屋被保留下来了,色彩斑斓的小镇犹如过气的明星,浓妆艳抹地恭候着游客的青睐。
离开Dawson City 去阿拉斯加时不成想走了一条号称“世界屋脊”(Top of the World )的公路,道路之所以得名,大概是因为这条路大部分都在山巅蜿蜒,一览众山小。路况虽说还好,但因为没有树木做屏障,这是一条季节性公路,冬天即使是雪地车也不安全。路上车很少,天气晴好,我们时不常停车在野地游荡一番,放眼望去,目力所及没有障碍物,群山具在脚下,每个人都很兴奋,或昂首阔步,或仰天长啸,颇有极目楚天舒的豪情。
从阿拉斯加再次返回育空时我们沿一号公路进入,公路右侧一直是连绵壮观的冰川,那是加拿大最高的山脉 Saint Elias Mountains (圣伊莱斯山脉),加拿大的最高峰 ,5959米的Mount Logan (洛根山)在此。这里虽说被开辟成Kluane 国家公园,但是只有不多的几个边缘景区可以让游人进入,其余地区依然是蛮荒之地,无法涉足。
由于没算准从Haines到 Skagway的轮渡,我们走了两次从Haines Junction到 Haines的3号景观公路。称之为景观公路,名不虚传,一路都是大山大水大景观。因为时间仓促,我们只在Kathleen Lake (凯瑟琳湖)和 岩石冰川做了简短的徒步,如果能够在山水间慢慢游荡,用三五天来走这条路一定不觉枯燥。有两幅画面至今留在脑海:北方泽地古旧的木桥在绚烂秋景映衬下呈现出油画般的动人景色,让我有拿起画笔描摹一番的冲动;岩石冰川是个极为独特的地貌,这些岩石在千百万年前被冰封在冰川内成为冰芯岩石,之后随冰川移动下滑,当冰川消逝,它们留在原处昭示着曾经有过冰川存在。这段步道一直在爬坡,当爬到超过树木高度,眼前豁然开朗,从这里俯瞰Dezadeash Lake再好不过了。据介绍这个湖以水浅(平均水深四米)和温暖(夏季水温高达18度)而闻名,只可惜没有公路通向湖边,否则真想跳进这个大热水盆去玩水。
Haines Junction是一号公路和三号公路交汇处,我们在此地的一处青年旅馆过夜,我们与朋友伉俪四人一间屋,上下铺,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不同的是那时候沾枕头就着,现在却是辗转反侧。在阿拉斯加看了一次不甚满意的极光,意犹未尽,听客栈的一对台湾小两口说已经在育空的不同地方看了九天极光,根据预告,当晚极光强度的KP 指数是5,相当高。大家一商量,决定不妨再出动一次。于是设上闹钟,等到半夜十二点我们便出发去附近的Pine Lake (松湖)营地。一上高速就看到北方有绿色的极光爆发。我们急急地赶往湖边,架上照相机时,依然有极光在舞动。以舞蹈来描述极光是再贴切不过了,它忽明忽暗,变幻莫测,强烈时有色彩,微弱时就像一片薄云,却又比云更轻盈,更飘忽。起初北斗七星很明亮,在淡绿色的极光和低矮的山影映衬下颇有些意境,渐渐云起,极光虽说肉眼看只是那种薄云(看多了就会有经验,知道是极光,不是云),但放在电脑上辨识度就提高了,所以说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眼不见也不一定为虚。真正的云越积越厚,极地仲秋的寒夜气温极低,穿上我们带来的最厚的冬装,坐在车里还是很冷。我们坚持了几个小时,直到云不可救药地挡住了北斗星,大家一致认为“今天没戏了”,于是我们撤出“阵地”。虽说没有看到极光大爆发,但已经体验到了观极光,也就知足了。
离开育空一年有余,育空组画依旧会不时地在脑海中闪现,记下它们就在心里放下了,再过些年,有一天记不清了再读读,一定很美好。那时一定会想,加拿大啊,年轻时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走过。还年轻吗?去年都五十五岁,常常会觉得已经开始变老了。其实不然,老和年轻都是相对的,等七老八十了再回头看,五十五老个啥,正当好年华。
2020.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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