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轶事

  

入冬进入雨季后在外走路减少，为了保持运动，我们买了一个乒乓球台。起初打球不太适应，浑身疼，打不了多久就觉得累，想来是因为平时除了走路，有氧运动做得太少。常打球，坚持下来，现在已经很适应，运动过后身心愉快。

        打球时常想到父亲。我其实只见过一次父亲打球，还是在1971年，我们正在山西。大礼堂架了许多球台，年度乒乓球赛，父亲参加的是单打。那时我才入小学，刚刚能拿着球拍站在学校的水泥球台前，发球还是“磕鸡蛋”式，也不懂什么叫球技好坏。对父亲那次的战况自然不记得，只记得他打球的架势有趣，攻势凌厉，绝对属于进攻型选手。到四川后大院里的孩子们经常去活动室打球，三胞胎红卫兵（张红、张卫、张兵）的爸爸常和我们一起玩。“噢，好球！”“打得不错！”能得张伯伯一句夸奖，我们乐得屁颠屁颠的，张伯伯长，张伯伯短，亲热地叫着。父亲从不跟我们一起打球，他有点儿架子，孩子们这么看。尽管他不和我们玩，但我一直知道父亲喜欢打球。1976年我们全家趴在地图上找到了父母转业要去的地方，对地方生活全家人有很多憧憬，记得父亲当时说：以后咱们买个乒乓球台。落户天津，尽管我们有了一套带厨房厕所的两居室楼房，但哪里是安放乒乓球台的地方呢？自此，有乒乓球台就成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住房的现实让父亲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很天真，我却觉得父亲的这份天真挺可爱。“爸爸，咱们现在有了一个乒乓球台。”我默默地在心里对他说。

山西的学校是部队子弟学校，除个别驻地附近村里的农民孩子，基本都是部队子女。学校人数不多，每个年级只一个班，但占地面积不小。七十年代初正是全民打乒乓球的岁月，学校特地辟出一个大院子，修了十几张水泥球台。一到下课学生们就蜂拥到球台边，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打球的，那时候学什么都是无师自通。放学回家一个人颠球，对着墙打，从一开始的三五个，几十个，几百个，直到不想坏就总也坏不了。离开山西时已经会一些基本的发球，终于不再“磕鸡蛋”了。对孩子来说，这是里程碑一样的进展。

四川的小学校在镇（那时叫公社）上的一所庙宇中，僧房改了教室，大殿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后院的一个水泥洗衣台成了乒乓球台，这个台面与球台相较，又长、又窄、又高，但孩子们并不计较，每次下课抢球台成了班里男生的任务，后来学校又做了两个水泥球台，还是僧多粥少，孩子们打乒乓的热情特别高涨。农村孩子只有形状各异的家做木头球拍，只有我有一副短胶球拍，于是只要我们班能占到球台，大家就自动在一端排队，轮流上阵，而我则霸占球台的另一端，就这样打了三年。

父母转业到了天津，我进了体育场小学，插班到五年级，却不适应城市学校的种种。在部队时都是打饭打水，连父母都不会生炉子，而天津小学校的高年级学生值日时早晨要去学校生炉子；从没接触过水彩，但图画课上得画水彩画；我二十六个字母还认不全，同学们从四年级就已经开始学英语了，他们可以念对我来说像天书一样的长课文；体育课爬杆时，同学们都能灵活地爬很高，我说什么也上不去。要不是一个意外事件让我在学校名声大噪，也因此有了朋友，我这样的插班生很难融入。

        一天中午我到校很早，听同学说学校唯一的一间乒乓球室不知怎么被一帮淘气的男孩子打开了，大家蜂拥到那里去打球。打球的都是男孩，一个个张牙舞爪，神气十足。我有些手痒，要求一起玩，起初还不带玩，后来好像是有人说反正输了下台，大伙就答应了。在四川站台练就的野路子球技居然奏效，接二连三的打败对手，一中午没下球台。那天真是盛况空前，男孩子们渐渐在另一端排起长队，都想一试身手，门口窗户上都是围观的学生。多年后高中的一个男同学说起我的那场球赛还唏嘘不止，原来他也是体小同学。

        初三开始有了中考，之后又是高考，玩着学着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中学五年虽然没碰过乒乓球，但那份喜爱一直在。大学并没有开放的乒乓球室，爱好者们只好周末去教室拼桌子打球。班里喜欢打乒乓的女生很少，月华是其中之一，她是个湘妹子，挑担走山路，下田插秧，身体结实，劲儿也大，对她我总是负多胜少。我俩大学同室四载，有姐妹之谊，工作后又同年返校读研，有六年又半的交集，实属不易。多年后我们相继移民加拿大，2018年去多伦多附近的小镇温莎（Winsor）看望她，一川和她女儿一起把她新买的球台架在地下室，大家又在一起打球，竟是三十多年过后，还有第二代参加。回首往事，聚散离合，如白驹过隙，颇有些沧桑感。

温哥华冬日的阴雨让打球的日子比走路的日子多。走路都是我积极倡导，打球却总是先生张罗，当年去教室拼桌子打球的也有他。现在我俩打球时，总能看到他当年的影子，拉弧圈球的动作还是那样，挺帅，成功率却不很高。认真起来，他会发那种特转的球，我依然常“吃”发球，虽说他的发球动作变化不大，却忽而上旋，忽而下旋，当年就极具杀伤力。

现在打球是我们的体育课，在运动中放空自己，感到很放松，打球间隙俩人斗斗嘴，也很开心。每次先生总打到大汗淋漓，很畅快。一次用毛巾擦着汗，他居然说：“每天能出一身透汗，真是神仙的日子。” 

看来不需要那么费劲炼仙丹，打打乒乓球就能成神仙了。

20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