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3, 2022

梳理生活与思绪 (四十至四十一)

 


尝试出门 —— 2022春假(40)


        2022年春假来了,两年没休春假了,我想今年无论出门与否也要休息两周,先生附议。这两年说是关禁闭,其实一直都能在附近走路,日常生活没有受到不能容忍的影响,与当初的武汉和如今的上海相较,我们已是非常幸运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憋闷,身心不得舒展。于是我们终于下决心,尝试出门,去Whistler度个短假,三天。出行前几天我们天天看天气预报,一串阴雨。出行前一天我甚至有些犹豫,是否需要取消计划?没想到先生反倒很坚持,他说随遇而安吧。的确,想要拥抱自然,自然才是主人,听从它的安排便是。

        我们在雨中上路了,第一站是位于Squamish的不列颠尼亚矿物博物馆(Britannia Mining Museum。这个前不列颠尼亚铜矿是1987年被确定为加拿大国家历史遗址,铜矿在是19世纪80年代发现,1903年开始开采,运行了70年,直到1974年关闭。博物馆有许多矿石标本,对孩子来说是很长知识的,对我们来说,虽说看过了也记不住,但还是愿意看。博物馆安排了娱乐性的沙里淘金的实际操作,我们很容易就从沙池里筛出些亮闪闪、貌似金子的小颗粒,比对样板,却都是铜矿颗粒。少年时读过一些介绍矿工的书,来加拿大后,学过很多矿物分析的课程,甚至转行去做过短暂的矿物分析,但我还是第一次坐矿车进入采矿坑道,觉得矿工该是最辛苦的工作了,每天一身水一身泥,强度大,工作环境恶劣,不见天日,而且还时刻都有发生矿难的危险。但还是有许多人为生活所迫选择了这个行当。因为是工科学生的背景,我们都对铜矿泡沫浮选工艺感兴趣,努力弄懂原理与细节。当矿石被磨成粉末后被表面活性剂捕捉,在水中加入起泡剂后,包裹着矿粉的表面活性剂的疏水部分进入泡沫,浮到水面,收集后即得到铜矿的浓缩物,留待进一步提纯,其余部分就成为尾矿。矿山开采后,尾矿所造成的污染是很大的环境问题。据说当这个铜矿停车时,周边的水源均被污染,甚至山下的Howe Sound (豪湾)都没有三文鱼了。经过几十年的治理,自然缓慢地恢复着元气,博物馆的一个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说,有一种方法是通过检测水中微生物种类来评估水质污染的程度,他告诉我们如今在周围的溪流中可以检测到一种对环境非常敏感的微生物已经回归,各种鱼类更是恢复到常态。向自然索取,也要让它休养生息,否则人类也就不可持续发展了。

        一向爱石头,参观矿物博物馆是惬意的。

        去Squamish解决午餐时发现几年没来这里,以往的小镇现在已经大变样,堪称小城了。这里处在温哥华与Whistler的中间,又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会大发展的。

       春假之后我们又一次来了Squamish。作为我生日的纪念活动。我们坐观光缆车上山,套上冰爪在雪中走了几个短步道,又心惊胆战地走了索桥,还头一次玩了雪上tubing。山下已是融融春日,不远的距离,加上不是多么高的高度,便跨越了季节,揪住了今冬的尾巴。

       言归正传,继续春假的记述。到达Whistler,还下着蒙蒙细雨,安顿好住宿后,我们在村里闲逛。三月中,疫情数据向好,政府不再强制戴口罩,村里大多数游客都选择不带,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我们还是继续戴口罩,勤消毒。去转了几个画廊,都是比较现代派的,慢慢转,细细瞧,很放松,防疫与生活的确需要个平衡。晚餐是我们喜欢的日餐,呷一口清酒,品一块野生三文鱼刺身,都是真味清欢。服务生一只胳膊打了石膏,独臂服务,热情洋溢。攀谈几句,知道小伙子的生活是白天滑雪,晚上来餐馆打工。只要走出家门,就能看到很多不同的人,他们选择与我们十分不同的方式生活,见多了也就学着理解与包容,觉得可以多样性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形态。饭后散步回旅馆,微雨,华灯初上,白天小河上那座朴素的木桥被灯光染成玫红色,一近一远两只白灯装饰成的大角鹿,一只好像在低头吃草,另一只则昂首伫立。夜色中我们手拉手慢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久没有晚间轧马路了?

        第二天的计划是走雪鞋。只要不是狂风暴雨,我们一向都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豪迈。结果天公作美,我们在Lost Lake走雪鞋的几小时没下雨。雪鞋步道与越野滑雪道或交错、或并行,三月中已经是滑雪季的尾声,偶尔还能看到越野滑雪者的身影。连绵春雨之后,许多小溪已经融化,溪流边缘的雪线是大自然描绘的柔和曲线,有美感。湖上的冰层已经很薄了,无雪处是浅淡的蓝盈盈的冰面,先生冲动地不断扔石头试探冰层的厚度,有的滑过冰面,有的则破冰入水。在山林中,年近花甲的他像个顽皮的孩子,那快乐是由衷的。松柏林已然有了春的迹象,以往我以为老朽的树木才会长出长而暗淡的胡须,实则不然。就像年轻人也会长胡须一样,这次我们看到年轻树木新生的胡须竟然是新鲜的青绿。有些树木虽说还没长叶,但枝条开始萌发,枯桩上新长的嫣红嫩枝色泽鲜亮,宛如一束红珊瑚。雪鞋步道经树林、爬山坡,过湖畔,景色不一。虽说无雨,但云一直压得很低,偶见几只加拿大雁飞过,很快就消失在云烟处,顿生诗情:



七律  遣怀


壬寅早春



两载静斋寻自洽,一朝行旅忘情归。

潇潇暮雨结春绿,汩汩清流濯钓矶。

雾笼远峰含黛色,雪妆平野沐青晖。

长天浩渺云烟处,犹见征鸿独奋飞。


        下午我们按计划去了原住民博物馆(Whistler’s Squamish Lil’wat Centre),这个簇新的博物馆介绍了Squamish和Lillooet两个地区原住民的风俗,也在这里看到了关于原住民寄宿学校的相关信息。2021年在加拿大BC省发现了一处集体墓穴,葬有215具儿童尸骸,加上之前的一些与原住民寄宿学校相关的证据,加拿大政府开始了调查与道歉。加拿大自1874年到1996年的百年间为同化原住民,办了130所原住民儿童寄宿学校,强制7岁到16岁的原住民儿童住校,接受基督教文化及欧洲文化,并禁止使用本民族语言,这实际是种族文化灭绝的行为。这些年常行走北美,接触到一些原住民,感到这是个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族群,社会地位也不高。原住民从这片土地的主人,变成了一个弱势群体,有之前政府的归化,以及之后政府出台许多过度保护政策有关联,现如今的优惠政策使得他们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付出辛苦学习工作便能有个温饱生活,其实这样的政策也未必有助于这个族群健康发展。原住民的问题实在是个很复杂的社会学问题。

       第三天我们去离Whistler不远的Green Lake(绿湖)走路,这是个比Lost Lake 要大许多的湖,费了一番周折我们才找到湖边的步道。预报的阴雨天竟然局部放晴,景色清丽辽远,望之行之,心情大好。回程中我们还在中途去Squamish玩了一把扔斧子的游戏,我不佳的运动细胞让我双手奋力掷出斧头,却偶有十环。而先生几番尝试,便能斧斧中靶心,之后还练习了扔双斧,动作流畅,帅气。Squamish是林业工人聚集处,每年的BC日,这里都会有林业工人运动会,比赛各种伐木作业技术,新奇热闹。打此处过,这两个文弱书生骨子里的那一点儿豪迈与他们的便瞬间同频了。

        春假尝试出门,出得门来景更宽。人是不能被长期禁闭的,身体不能,思想更是不能。














不能忘却(41)


        今天是2022年六月三日,凌晨五点醒来,这个日子正是国内的六四。故园33年前!一想到这里,睡意全无。

        这是个敏感的日子,当局封锁真相,亲历者不敢言真相,年轻人也就不了解真相,久而久之,“留取丹心照汗青“也就只是理想化的诗句。当亲历者的声音不在时,当历史真相被掩埋甚至被篡改时,后来者便会深信被灌输的理念。就像《动物农场》所描述的,当两脚直立行走以后的猪们用威权轻易推翻动物们的普遍认知,当马儿羊儿开始怀疑记忆中的“四条腿的是好汉,两条腿的是坏蛋”的观念时,当大狗们被洗脑成独裁者的爪牙时,一切都是那么扭曲,又那么顺理成章。更有甚者,在《1984》中的核心思想: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这是多么荒唐的论调,又是多么贴切的现实。常听到犬儒的说法:历史没有真相,只有想象。理想主义者真不情愿相信这个说法,又愈发地趋向于相信,因为现实以其最凌厉的攻势,最讽刺的态度改变甚至颠覆着人们的认知,乌托邦的美好愿景,世俗的幸福观渐次破碎在事实面前。

        年少时学过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依然是今日最好的表达:“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四十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先生当年还能长歌当哭,而今的世界是连悲哀的权力也不再有了。“老大哥在看着你”!那么多人不敢放声,也包括我自己。我愤怒于自己的缄默,不齿于自己的胆怯。我怕个什么呢?我当然怕!怕今生今世再不能回那个魂牵梦萦的故园。

        似乎哪个年代都有刘和珍这样的青年,他们本不是什么勇猛的战士,而是一些温和的书生,但就是这些文弱书生的骨头是硬的。他们倾自己的一腔热血追求民主自由,讨还公道。因为当自由公道不在时,每个人都将是受害者。

        昨天朋友说到家有94岁的老母亲而三年不能探望时,在我面前泣不成声。她给领馆写过好几封信,请求,甚至是哀求那一纸签证,但都是冰冷的机器回复。另一位朋友的父亲病危之际都没能获准回国,最后只得以父亲病故的证明换回那张许可,回去探望了年迈多病的母亲。朋友说想骂娘,不骂不能平息心中的愤忿;甚至说想偷渡,人被逼到角落,就会铤而走险。朋友甚至担心自己是否抑郁了。

        上午看到很多人贴出端午安康的帖子,今年的端午比33年前的端午来得早,那年我正在同事家避祸包粽子,传来同事儿子被射伤的消息。往年六四,园子里的白芍药早已盛开,甚至凋零,于我,她们带有一点纪念的气息,可今年的气温一直很低,天达人意,花儿也不情愿来到这不讲理的人间世了。





2022.6.3





8 comments:

  1. 清新好律,尾联更是把全诗的意境提升入云,大赞!
    祝贺你们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了,第三年了,也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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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冬儿好,晚上下课来博客想通过链接去看看你是否有新作,竟看到了你的留言。再一次心有灵犀:-) 你好久没更新了,希望一切都好。不知你们是否也恢复了正常生活,我差一点六月底去旧金山找你玩,后来我们改变了计划。谢谢你对七律的评论,我是先有了尾联才想写这首诗的,所以就在云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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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不期而遇,是老冬用过的词,抄一把,也用一回。
      蛮夷老了,退休在家抱孙女,另外在万维又开了个园子,取名呼延狄,不时地涂鸦一下。叶子说我这辈子是离不开蛮夷戎狄了,我倒是觉得是和大家一样,是离不开南北东西了 :-)
      Have a great 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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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这一年来太忙,工作压力大,比较累,写作的情绪就没剩多少了,中文网也不常上。七月过了应该会轻松下来。欢迎你再找机会来旧金山,我们可以带你们在旧金山深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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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怕今生今世再不能回那个魂牵梦萦的故园】
    真是这么回事。前些时候在一个群里调侃了几句,没想到碰上了个小粉红,结果挨了一通骂。其实我挺喜欢在网上和人掰扯,肚子里全是词儿,用侯宝林的话说,那是走路都不敢低头,生怕把词儿掉出来。可是想了想,还是悄悄地一走了之。为什么呀?一是怕给群主找麻烦,那是个高危行业,更主要的就是“怕今生今世再不能回那个魂牵梦萦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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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蛮夷好,还是老字号叫着习惯:-) 读你的留言让我忍俊不禁,“生怕把词儿掉出来”,亏你记得这么清楚,我怎么没听过这个相声。不过这话的确很适合你,你的文字就是这个感觉,不只是词儿多,道道更是不少。现在还有心情写写,还有朋友能交流一下,这都是福气。谢谢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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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蛮夷好, 哈,又是不期而遇,第一次在叶子这里看见你,很开心喔!我进过呼延狄的院子,怪不得文字读着舒服,原来是老朋友,以后会多多拜访学习。祝贺你有孙女了,人生新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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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对不起,我不太熟悉这里跟帖的规矩,跟得乱七八遭的,叶子和蛮夷你们就猜着理解哪帖是跟哪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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