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November 17, 2020

秋天的况味




 

把门前的落叶清扫了,抬头望望身旁高耸的枫树,只剩几片叶子还倔强地高挂枝头,大枫树下的日本枫前几日还火红,这才几天啊,竟去了大半,留在树上的叶片也大多干枯卷曲着。经过月余,借风雨助力,今年的秋剧尚留最后一舞,之后便会大幕落下。“秋天的况味”,不禁默念一声。入秋以来这个念头时不常就冒出来,何以如此?


好多年前读过林语堂先生的一篇散文,文章的内容已经很模糊了,但《秋天的况味》这个题目长久地镌刻在脑海中。何为况味?字典中说,它是境况与情味,听起来很中性,应该可以用来描摹四季,可我一直主观而固执地把它归秋天独有,觉得它与春的清新、夏的火热和冬的冷峻都不搭调。“小楼一夜听春雨”是韵味;“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是兴味;“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是禅味;“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欧阳公道出的才是况味。


后院外是个树林,入秋,早晨拉开窗帘,经常能看到成队的大雁或排成人字、或排成一字掠过林稍,又是一年雁南飞……


今天早晨一拉开窗帘,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起初以为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定睛一看,不都是萧萧下,竟有些向上飞窜,原来是一大群迁徙的蜂鸟在枝头林稍上下翻飞,恐怕有几百只,蔚为大观。它们盘桓了一会儿,忽的一下全都飞走了。


有走的,也有来的,来来去去是自然的基调。上周末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我们又去湿地走路,远远看到湖中有白色的点子。一定是天鹅来了!望远镜一望,先生数出十八只。待我们走近,十五只白色,三只淡灰色的号天鹅在水中游弋。它们今年来的可真早啊。我俩正议论着,北边飞来两只,近了,又近了,开始降落,哗然如水,这是我特别喜欢的声响。随着两只新来者的加入,天鹅们开始曲项向天歌,它们的歌声与山崖石壁的回音交错,声如长号,此起彼伏,号天鹅,名副其实。在这天宽地阔芒草凋敝的旷野,我凝神屏息,如听仙乐。


我正陶醉在这可遇不可求的秋天况味中,先生突然说:“听出来它们在说什么吗?”

“说什么呢?”我问。

“那十八只老移民在问候两只新移民。‘来了,兄弟,阿拉斯加哪疙瘩的?现在天气咋样了?下雪没?’” 他惯于调侃。

“哈哈,有你的!”我俩有时不在一个频道。

天鹅的号声和我们的谈笑声散落在寂寥的旷野,给它添了些生动。


秋的璀璨辉煌是片刻,更多的是无声绚烂后悉悉索索、沙沙拉拉、噼噼啪啪的飘零;百叶窗外树叶落净后枯枝掩映下重现的如黛远山是秋的馈赠;漏夜滴答作响的秋雨中满是回想,还有随之而来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思念;发间几缕灵动的金色是秋的伪装,看似是流行的挑染,实则是故故而生的秋霜;秋的忧伤中有温暖;秋的迷茫中找寻的是慧然独悟;秋……


去年夏天在四川买了一盒檀香,今年疫情禁足前最后一次在家附近的小菜店买菜,竟淘到一个印度棺状线香盒。由春至夏又到秋,禁足在家的半年多我有时会点一炷香,放上古琴曲《渔樵问答》,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发会儿呆。仔细观察烟的形态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它有时直线上升,有时会转个弯或打个结,有时是游丝般的一缕,有时是薄纱状一片,偶尔会在香盒表面成氤氲,大多时候都是在升腾、弥漫、消散。古琴声既不高亢,也不沉郁,其“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常令人做山林之想,这自然之声与焚香堪称绝配。春日焚香,总感到这种超逸与欣欣向荣的自然有些冲突,夏日焚香更是如此,有为找到一种闹中取静的平衡而带来的无奈,思来品去,还是感到秋日焚香最相宜,自然之萧疏与焚香听琴之清寂很契合,且把欲说还休的秋绪尽放到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中,缭绕于心。


当然,秋也不都是寂寥。前年圣诞节朋友送了一盆圣诞红,旁边还傍着一小撮蟹爪兰,蟹爪两三片,花儿一两朵。圣诞红枯萎了,我给小蟹爪兰换了盆,浇水施肥,它日渐丰茂,竟然噗噗拉拉长成了一大盆,从去年秋天初次开花,到今秋第三次开花,已经可以说是繁花似锦了。花是剔透的粉白,淡淡的,不似常见的深粉红那般浓艳,很对我的心思。花有三轮,花瓣次第增加,最前面的一轮有九瓣。花萼是细长的管状,比花瓣颜色略微粉红。从花萼中探出一只玫红色的花柱十分娇艳,下面是一小丛花蕊,如一把饱满的弯着腰的谷穗,花丝晶莹纤细,花粉淡黄。花萼分瓣处一环玫红,只有从下面仔细瞧才能看到。从侧面看,花的形态如一只振翅的小鸟,极有动感。


这两年养花有了一点儿心得,不只是在蟹爪兰上,还有木槿。春天疫情中都是在网上买菜了,却还是去了几次花店,一眼看到这个夏威夷花(木槿是后来知道的),想起在夏威夷问过一个店员,她告诉我这个叫美丽花。读了名牌,立即被吸引住,Tahiti Wind(大溪地的风)。谁人给这个花起了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让我立时想到高更和他画中的女人。这是一朵喇叭状的黄花,心中一片红晕,从某个角度看去还泛着光,柱头几点殷红如镶嵌了宝石。从春天开始它就不断地开花长叶子,不断地给我惊喜。它不管外面是秋雨还是阴霾,兀自开着,兀自美丽,花期虽说只有一两日,却也是家中一点亮色。


只要精心打理,花花草草不欺人。蟹爪兰的繁花和木槿的靓丽让秋日下行的心情有了些许振奋和昂扬。


秋天的况味其实不在小花草,该是大情怀,它不是文章中的辞藻,而是内心的真情。湿地走路得了一些照片,因为天气晴朗,秋水是无杂滓的碧蓝,这是以往我认定的秋水蓝。现在我却觉得这蓝色太过轻盈了,山脚暗影中秋水的墨兰才担得秋的深沉,才堪称真正的秋水蓝。我有点儿惊讶于自己今秋的变化。不过我知道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变化。



2020.11.16

















































2 comments:

  1. 如此细腻优美的文字,非叶子莫属!读来很享受。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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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冬儿过奖。总有那么一种惆怅在心里才会有这样的文字,我是很佩服你的《十月的天象》那样的文字,“月出皎兮。。。孤星偕兮。。。观者乐兮!” 达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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