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池上出发,走环岛一号线经稻米之乡富里去花莲。路边公园的竹编大猩猩很萌,先生照相时模仿着大猩猩的动作,也很萌,这一路俩人都越走越开心,让一向矜持的他有这片刻的自然流露。从池上到花莲再到九份的几日时间更加宽裕,所以基本不用做攻略,看着Google地图走,沿途觉得有意思的地方就去转一下。这种漫无目的的旅行很自在,但也偶有尴尬。为寻找地图上俩人都有兴趣的欧亚板块与菲律宾板块纪念碑,反复定位,三次往返玉里的秀姑峦溪大桥,均不得。难道纪念碑在秀姑峦溪的水中不成?后来在网上查找,才发现两个板块的交接果然就是这条溪,纪念碑在我们反复驶过的公路桥旁的步行桥上,这谁能想得到。菲律宾板块大部分沉在海底,花东纵谷的海岸山脉是这个板块的边缘,而夹持花东纵谷的中央山脉则是欧亚大陆板块地处台湾的边缘,两个板块的碰撞造成台湾地震多发。人有时会执着于地理上的某个点、某条线,就像我们会反复在两个板块间折腾;也像参观英国格林威治天文台,大家都排队打卡子午线,还做出两脚分踏东西半球的姿势拍照。
有心栽花,没能找到欧亚板块与菲律宾板块纪念碑,无意插柳,却在花莲瑞穗邂逅北回归线标。标牌介绍,北回归线是太阳在北半球所能直射到距离赤道最远的位置,是北纬23.5度。每逢夏至,太阳直射在北回归线上,正午时分“立竿不见影”,是北回归线上的独特天象。标志公园内除了一个白色日晷造型外,还立有统观天象的四种代表动物,东苍龙、西白虎、 南朱雀和北玄武,这四种动物称为四象,也对应四季以及天上的28个星宿。旅行中学习散点知识,阅读让它们组合并得到积累,丰富自己。文革让我们欠缺很多文史地理知识,这些年通过阅读和旅行补上一些,但后天怎样努力都弥补不了先天不足。不过老年阶段已摆脱了只把学习作为手段的功利性,学习的目的就是求知,单纯而美妙。
继续按图索骥,在乡道寻找“富源黄花风铃木”。水渠旁,夹岸的风铃木黄花初绽,沿渠畔漫步,渠水倒映蓝绿色的山景,偶有落花逐流水,一派初春景象。仰望满树花蕾,想象着铺天的黄云停在枝头的胜景,虚幻总会比现实来得绚丽。随后,思绪不由得又往前飘了一程,想到“无人惜从教坠”,一渠流花热闹又寂寞地随波而下,相伴而逝,“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唉,情不自禁间,又伤春悲秋了。理性总是相对的,虽说年龄渐长,历世渐多,情绪渐少,还是会一忽儿超脱,一忽儿耽溺。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我想她这是经历了怎样的悲欢才如是说啊。活成一棵树只是某个霎那的感受吧,人生可是有许多霎那的。再说活成一棵树就真没有悲欢了吗?风是会不断来招惹树的,就像人的喜怒哀乐都会自动找上门来。怎么办?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儒家讲中和并非不谈悲欢,更不是不发,有所节制地发才是好的,但谈何容易。
微雨中,走了花莲光复乡马太鞍阿美族部落的湿地步道,木桥茅舍竹篱,契合自然环境。只是整个园子有些失修,园中见到曾在茂夷岛一见钟情的金镶玉黄竹,宽窄条的翠绿条纹镶嵌在金黄色的竹竿上。还认识了一种硕大的粉色蕉花,莲花蕉,花瓣剔透,其状如莲。
下午先生开车疲乏,我们下道,他在车里休息,我在附近闲逛,发现一处废弃的路边公园。沿干河是一条步道,步道旁高大的木棉正是花季尾声,落花遍地,枝头尚有不多晚熟的、硕大猩红的花朵。干河里长满绿色植物,看起来步道没人打理,苔藓遍布,它的衰败恐怕也就是近几年的事。这里与马太鞍湿地步道都有相当的规模,但都有些荒废了。若干年前陆客成灾,怨声载道,现在则鲜有游人,没有机会细问本地人怎么想。
一路上净看到路边小贩买大堆细嫩的箭笋,心想赶上了季节。到达花莲当晚在原住民夜市炒一盘箭笋尝鲜,确实是“食笋胜过鱼肉味”。原住民夜市的规模不小,光顾的基本是当地人和台湾本土游客,挺热闹,我们喜欢当地特色的知名和不知名的各种山野菜。夜市上有个小插曲常常让我俩回想起来忍俊不禁。看到一个摊位摆了很多军队宣传资料,想来是征兵广告,于是,过去同一个年轻军官攀谈,“你们这是?”“我们是来抓兵。”不知是小伙子紧张,说溜嘴了,还是有口音,让我一下子想起川剧《抓壮丁》,没忍住,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有点儿不好意思,马上订正:“是招兵”。“当然,明白。”我笑着安慰他。于是我们聊起台湾的兵役制,知道他们那时正实行“征募并行”的制度。聊天中,他递给我一包作为宣传的纸巾包,上面印有“空军第五战术混合联队”的字样,还有花莲招募站的地址和电话。回来我在网上又做了一下调研,了解了反映两岸关系冷暖几何的当代台湾兵役制的变化轨迹。自1949年末在台湾实行义务兵制度,1949年至1987年戒严期间,陆军服役2年,海空军3年。1987年至1990年,陆海空均服役2年,2000年以后服役期逐年递减,至2008年减至1年。之后便是过渡期,年轻人只须接受4个月军事训练即完成服役义务,至2018年末所有义务兵退伍。2019年起开始采用“募征并行”制。2024年1月起,则又对年轻人恢复了服1年义务兵制度。没想到逛夜市逛出了台湾兵役制的话题。
在花莲的第二天上午,阴雨,正好去参观花莲县石雕博物馆。石头一直是我的至爱,家里有从世界各地捡回的各种石头。花莲因地质结构特殊,出产奇石美玉,石雕艺人聚集,也就由“石头之乡”变成了“石艺之乡”。博物馆前伫立着一块巨大的奇石,石碑正面题:两岸一家亲,同圆赏石梦,背面是展志,记录赏石展胜事。这石碑被称为“山东彩霞石屏风”,是为了纪念二〇一四年海峡两岸第一届赏石文化交流展,由组织方之一的中国山东赏石协会致赠花莲乡亲的礼品,碑高两米,宽五米,重达14吨。读着碑文,不禁唏嘘,那是多好的、两岸交流的岁月,我周边有许多亲友去过台湾,这次在台湾同我们攀谈的许多人也都多次到大陆。两岸学子也曾流动,朋友亲戚的孩子就从台湾去大陆留学,还选择了在祖籍的大学。谁知十年之后,世事巨变,两岸重新对立。无奈的永远是百姓,对飞弹焦虑的街谈巷议随处都能听到……看石头又看出了两岸关系,政治真是绕不开的话题,与逛夜市聊征兵无出其右。
石雕博物馆展出的石雕各有特色,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年轻人的作品:两块很小的白色大理石雕塑,一枚长着翅膀的鸡蛋和一只长着胳膊的母鸡,题目是“想飞”。这个作品越琢磨越有韵味,后生可畏。忘不了台湾花莲的这个石头博物馆,忘不了“想飞”。
下午,雨断续地下,去清水断崖的路上是七星潭海滩。海滩非常宽阔,恐怕是我见过的最大海滩,风急浪涌,据说常有“疯狗浪”出没,是一片危险海域。虽说天空阴云密布,海水竟然是漂亮的翠蓝,蓝得让人惊愕。海天色彩的巨大反差让阴雨中的海景不同凡响。我一向认为水天一色,或许大部分人都会这么认为。蒋勋老师就有一首诗《灰色的海》是这样写的:看见了海/在火车转弯处/看见了海/在峰回路转的山后/看见了海/冬季在雨丝里显得忧郁的海/必然有寒冷吧/孤独的行人压低帽檐、竖直衣领,匆匆走/冬天的海不是蓝色的/灰色的云/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波浪/灰色沙滩上蹲着灰色衣服的男子/也许应该学会忘记/忘记夏天/忘记阳光下曾经蓝色的海/忘记男子曾经是少年,穿着红色汗衫奔跑/忘记岁月里曾经美丽的花/在灰色季节/蹲在灰色的沙滩上/看灰色的海。我深爱这首诗的,读过不下十几遍,它以独特的忧郁气质深深地吸引我,打动我,因为诗人心底的忧郁也是我的忧郁,谁没有穿红汗衫奔跑的一刻。老师的描述灰得我意兴阑珊,也灰得我心服口服,人在一片灰色中下坠。直到看到七星潭灰色天穹下有如此碧蓝的海,我顿时有点儿振奋了。海居然能不屈服于天空的灰,径自蓝成自己,原来海天是可以不同色的,再想下去我简直要昂扬了。在七星潭的海边我又想到了《灰色的海》,蒋勋老师,你一定也见过阴雨中七星潭海水的色彩吧。
苏花公路从宜兰苏澳至花莲一百多公里,临海筑路,道路蜿蜒,是著名景观公路。花莲清水断崖是台湾十景之一,大理石岩层壁立,太平洋海水比七星潭的海还要翠蓝得多,蓝得让人难以置信。断崖附近路旁高树上又看到台湾猕猴,荡着秋千高来高去,好不自在。
晚上到民宿,登记住宿时箱子还没拿进屋,就和民宿主人聊上了。他叫帖喇尤道,是太鲁阁族,娶了一个汉族媳妇,老丈人曾是蒋经国班底成员。帖喇七十多岁,精神矍铄,健谈。说得兴起,即兴唱起了太鲁阁族的迎宾曲,载歌载舞,歌声铿锵有力。平时我不大爱用台湾同胞这个词,透着套近乎的嫌疑,但帖喇的热情相待确实让我们感受到同胞兄弟的情谊。
图四的两朵黄花儿拍得很梦幻,我看了又看。是落在水中的黄铃木花?
ReplyDelete你们的台湾游太自由了,接近旅行的最高境界。有细细的体验才有细细的美文。
冬
谢谢冬儿,之前还真没想过旅行的最高境界是怎样的:-) 这次的台湾行的确比较自在。那个花就是黄花风铃木,因为用手机拍照,没有滤镜,水面的反光就造成了这个效果,宛如一幅画。在跟读你的成都生活记,日常中有许多韵味。你对厕所的描写让我想到前些日子看了一个日本电影Perfect Days,挺有意思的。
Delete三毛来生想成为一棵树,史铁生死后想去滋养一棵树。谁的境界更高些?一棵树让人遐想😃
ReplyDelete“史铁生仍不失为一份很好的肥料,可以让它去滋养林中的一棵树,…… 说定送给树。倘不便囫囵着埋在树下,烧成灰埋也好。埋在越是贫瘠的土地上越好,我指望他说不定能引起一片森林,甚至一处煤矿。”(《说死说活》)
三毛想下辈子活成一棵树,恐怕是因为经历荷西之死的大悲痛;史铁生想去滋养一棵树是因为他身体残疾的不幸让他努力要去看透生死。谁的境界更高还真不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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