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歌声的翅膀

一

那天下午，同事告诉我歌坛巨星Michael Jackson去世的消息时，我表情茫然。这茫然不是因天王谢世的悲痛所致，而是我根本不知此人何许人也。同事对我的孤陋寡闻表示理解，因为我的这种表现在大家对著名影星、歌星津津乐道时多有上演，我最不擅长记明星的名字了。当晚听了多首这位巨星的歌曲，除了《We are the World》是过去就听过，也很入耳的一首外，其他的歌曲别管多么著名，我都没有半点共鸣。以现代人的观点看，对歌曲的欣赏我当属另类。

除在大学时还学了一些台湾校园歌曲，我以后就一直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我对歌曲的兴趣点就一直执着在刚上大学时父亲送的一本歌曲集——《外国名歌201首》，这个歌曲集里大多是一些古典名曲和各国民歌。这本八一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定价0.79元的歌本，伴着我走过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每次翻开这本业已发黄的歌本，往事就会伴随着一首首熟悉的歌曲流淌而出。

我不会乐器，也不识谱，音乐之于我是一种感受。小时候家里有一台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父亲用它听音乐，我因此熟悉了《老房东查铺》、《挑担茶叶上北京》等老歌。八十年代初，有了日本的“砖头式”的盒式录音机，父亲就把半导体里他喜欢的歌曲转录到录音带上，没事就边听音乐，边背着手在屋里转悠。有时，父亲就会要求我停下功课，听听音乐，放松一下。记得那时关牧村刚出道不久，是很天然、纯朴、浑厚的女中音音色，父亲很喜爱，收集了很多她的歌曲。其中，很多是外国民歌，如印尼民歌《星星索》、意大利民歌《西班牙女郎》等。

到父亲送我这歌本时，里面有一些熟悉的歌曲就是那个时期我学会的。父亲当时或许是无心插柳，可那片绿荫却已永驻我的心头了。

随手翻到一首巴西民歌《在路旁》，让我想起了大学的一位同学蓓。记得那时，班上几个喜欢唱歌的女生经常会带上自己喜爱的歌本在我们宿舍聚首。大家挤坐在双层床的下铺里，头顶着头，对着歌本一首接一首的唱，这一唱就是两、三个小时。从《无锡景》唱到《林中的小路》，又从《高飞的海燕》唱到《橄榄树》。中国民歌、当时的流行歌曲及台湾校园歌曲我们都爱唱。因为大家不满足于只唱老歌，还要学新歌，加上蓓又是班上女生里仅有的会识谱的两个之一，教歌的任务则无旁贷的就落到她的头上。我的《外国名歌201》也就成了绝好的教材。《在路旁》就是那时学的，

“在路旁啊在路旁啊有个树林，孤孤单单人们叫它撒力登……”我至今都还记得她视唱简谱时的表情。

蓓是个才貌双全的北京姑娘，被大家公认为校花，我们跟她还学了许多其他的歌曲，像法国国歌《马赛曲》、美国民歌《这土地是你的土地》、墨西哥民歌《五彩缤纷》、罗马尼亚民歌《照镜子》……

“镜子里面有个姑娘，一双眼睛有明又亮。镜子里面不是我吗？脸儿长得多么漂亮，耳边戴着一朵鲜花，美丽芳香……”

我永远都忘不了大学宿舍里的歌会。年轻就是漂亮，那时我们神采飞扬！

二

先生和我是大学同学，他曾在班里做过两年的文艺委员。大一、大二时，一年一度的新年联欢会是他要操持的重头戏。

新年联欢的节目有独唱、重唱、小合唱、大合唱，总之是以歌唱为主。那时同学们都很踊跃的表现自己， 好像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不好意思。爱唱的、不爱唱的， 会唱的、不会唱得都争先恐后的加入进来。先生就凭着他的一架手风琴，要给全班同学伴奏。联欢会前，他要一个个宿舍拜访、一遍遍陪大家练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我的这本《外国名歌201》。

记得第一次新年联欢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那么多同学面前独唱。我选择的歌曲是早已从父亲的录音机里熟悉的意大利民歌《桑塔 ∙ 露琪亚》。

“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在手风琴的伴奏下，我唱得很投入，只是，高音上不去的地方，“一闪身”就方便得躲到高昂的手风琴琴声中去了。

就像理发师找不到人剃头一样，轮到乐师演唱时，就只有清唱了。他和另一位男同学青选了我歌本里的、当时不为我熟悉的苏格兰民歌《罗梦湖》。

“傍着青春的山，依着碧绿的水，太阳照耀在罗梦湖上……”两个年轻的男中音，音色都很美，一个明亮，另一个浑厚。他们对这首歌优美旋律和如诗般的歌词的演绎，让我一下就把这首歌植根于心田了。他们当年那种青春勃发，风流倜傥的形象，如一幅永不会退色的照片，也长长久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多少年了，这首《罗梦湖》一直都还是我最最心仪的一曲。

三

大学二年级新年之前，同学们受西方文化的影响，纷纷向系里提要求，要开圣诞晚会。经过多次协商，系领导勉强答应了。附带条件是：就你们一个班悄悄的开，不要扩大影响。机会虽说来之不易，但既然是晚会，当然不能悄悄地开。西方的节日肯定是要多唱外国歌曲，我的歌本又派了大用场。

节目单上有与圣诞有关的歌曲，如《铃儿响叮当》和《圣母玛利亚》，也有许多与圣诞无关的外国歌曲，如加拿大民歌《红河谷》、苏联歌曲《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日本民歌《樱花》、《四季歌》、南斯拉夫民歌《深深的海洋》等。

晚会如期举行，正在大家唱得酣畅淋漓时，系总支书记亲临视察。同学们热情邀请书记唱首歌。没想到书记一开口便唱了：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 ，听话要听党的话。 书记唱罢，全班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喝彩。但书记老练，没有台阶下，自己照样出得了屋。书记走了，班上还是没人说话，直到一嘎小子从教室探头侦察了动静，示意大家书记已确实走远了，憋了好半天的笑声一下子才爆发出来，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我和先生现在有时说起来，还忍不住想笑。

时代造就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歌曲，不知现在的年轻人在听我们唱这些古老的民歌时，是否有当年我们听书记的歌声时相同的感受？

四

大学里除了联欢会和宿舍自发的歌会，我还发现了一个唱歌的绝佳场所，那就是宿舍楼的水房。水房空旷，是个天然的大音箱，在这里唱歌，自己的真声被美化了很多，怪不得大家都在那里情不自禁的一展歌喉。记得自己最爱在水房唱得一首歌是意大利作曲家托塞里的《悲叹小夜曲》。这是一个失恋者对自己往日爱情的留恋和哀叹，曲调十分婉转动人。这首经常被作为小提琴曲独奏的曲子，音域的跨度比较大，不是很好唱。可每每在水房‘表演’，效果就迥然不同于平时的真声。自我欣赏着自己如泣如诉的歌声，还没有开始谈恋爱的我竟然陶醉在“那甜蜜的爱情就永远离开了我”的哀伤凄美之中，那可真是个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龄啊！

自从先生知道了我的歌本，这个歌本就经常被借出还回的，成了我们交往的一个纽带。后来，我们开始谈恋爱了。恋爱时的幽会，学歌是个很重要的内容。那个时期，先生识谱，我学唱，歌本里旋律优美的歌曲让我俩学会了大部分。

那时我们受电影《牧马人》的影响，两人憧憬未来时都认为今后如果成了家，无论在那里都无所谓，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更不在乎有什么物质条件作保障。记得信誓旦旦之后，我又很难为情的说：别的我不在乎，到时要是有一台录音机就太阔了。

结婚了，歌本也有了自己安定的家，不用再在我俩之间漂泊了。时不常地我们也会捧起歌本唱上一阵，重温一下旧梦。

新家并不像我们当年想象的那样简陋，有冰箱和洗衣机。随后在电视之前，我们迫不及待得添置了一台很不错的飞利浦音响。那个年代，录音带的消费尚可承受，可二十元一张的唱片对我们来说还是比较奢侈的。但唱片的音色和感觉是听录音带不可比拟的。我特别喜欢看着唱针在唱片的密纹上划过，更喜爱优美的旋律随着唱针流淌而出的感觉。唱片虽属奢侈品，可对我们的诱惑力也是无穷的。记得那时无论我们谁出差去北京，都要去王府井的外文书店买一张唱片回来，因为去京一日的补贴刚好够这张唱片的消费，几年下来我们竟然收藏颇丰。

移民加拿大后，一切都要白手起家， 登陆之初，音响就免谈了。 好在先生很快从他的一个爱好音乐的俄罗斯同事那儿知道了可以听音乐的网站。还清楚的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网上听音乐的情形。那时已是夜深人静了，我不知自己还正忙些什么，就听先生很激动地叫我，我连忙跑到电脑旁。乐声已响起，是二、三十年代著名的黑人男低音歌唱家保罗 罗伯逊的演唱——《老人河》。罗伯逊的歌声极具感染力，起初我们都还是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听，后来先生干脆推开椅子，躺倒地毯上听。我也受了他的影响，在他身边躺下。

“…… 老人河，啊，老人河！你知道一切但总是沉默，你滚滚奔流，你总是不停留过……”

房间里只有这雄浑的男低音在回响，我们深深地陶醉了，被那感人肺腑的力量摄住了灵魂。我们听了一遍又一遍，谁都不愿意从这歌声中走出来。

初到异乡，前途渺茫。在近四十岁的年龄重新开始一切，心情难免压抑。那个时期，我们从歌声中得到慰藉，安抚自己疲惫的身心。

生活算是基本安定下来了。几年前，先生过生日时，我送给他一台手风琴。从我第一次听到他的琴声，到我们拥有了一台手风琴，这中间走过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二十多年前父亲送我的歌本《外国民歌201》，成了我和先生一生的挚爱。我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让我们一直都与这歌声相伴。

乘着这歌声的翅膀，亲爱的，随我前往……

2009.6.28  初稿

后记：今夜重读此篇感慨万千，把整篇文章又做了一遍修改，谨以此文纪念我们三十年的牵手，也以此鼓励我们走好未来的路。

2012.9.19  修改

乘着歌声的翅膀 ------门德尔松（钢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