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5, 2016

独复不如兹




一夜风雨,早晨起来前廊的风铃依然断续地回响着,往园子里张望一下,温吞的冬阳里愈发碧绿的草地上只有零星的几片落叶。一次又一次地收拾之后,终于,院外的树林竭尽了它们一年中蓬勃的生发,嶙峋着,形影相吊地伫立着。它们在风中轻摆,只有寒风吹过时些许的呻吟,不再像以往披了一身色彩时沙沙,哗哗,刁刁之调调也。

秋末,我曾携相机去照秋叶,还特意用了长焦,是想聚焦一些细节,照过之后便放在相机里没理会。前几天有暇,准备整理时竟有一种小时候打牌从父亲那里学的闷牌的感觉。所谓闷牌就是说抓牌时并不看,而是一张一张扣着放,以期得到好牌。我其实从小就知道是否闷牌其实不会影响抓来什么牌,但父亲那样说和那样做时的神情极具感染力,我宁愿相信那样一种坚定的信念的确可以改变牌运,所以常常会凑趣闷牌。我怀了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心情逐张打开闷了月余的秋叶照,确有几张“好牌”,欣喜之余便是怅然。

这几天和堂姐在微信上聊天,知道她父亲最近状态很不好,帕金森症,卧床不能自理。她父亲就是我的三伯,三伯比父亲小一岁,他们性格为人模样甚至声音都相像,今年夏天回国时我还去秦皇岛看望,虽说那时他身体也不是很好,但还能颤颤巍巍地和我们一起去海边餐厅吃饭,还是军人般的坐地笔直,虽说耳背话也很少了,但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很慈祥。晚辈去看老人,一般说是为了给老人些安慰,但我感到见着三伯就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对我也是有莫大慰籍。父亲过去谈家事不多,从我知道的片段中却总有三伯的身影。比如说父亲小时候喜欢钓鱼,说是骑自行车从小白楼到佟楼已经就是野塘了。钓鱼时后车座是可以带一个弟弟同去的,可带谁去总成问题,父亲愿意带上三伯,因为挨肩大小,能玩到一起,但小弟弟们不干,所以这两个大的就常会耍些小把戏甩掉四伯他们,最后两人好不得意地飞奔佟楼。兄弟之间情同手足,彼此的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天津一解放,父亲便当兵了,任由奶奶拐着小脚到学校反对,父亲还是成行了,第二年是三伯,第三年是四伯。再过一年,奶奶把五伯叫到面前问:你也走吗?五伯闷声说不,奶奶才放了心……

翻看秋叶照,它们是那样的多姿多彩。有的油浸过一般金黄透明;也有的赤橙黄绿紫,五彩缤纷;有的“霜叶红于二月花”;还有以绿色茎脉为中心,黄色外缘又嵌红色,如手绘的图画;有小巧精致如扇面状银杏叶,亦有宽大粗放像旧书简似的赭黄橡树叶;四角五角六角状的枫叶,红色似火,黄色如蝶,橙色若霞……我的秋叶集中笔笔都是浓墨重彩,都是生命绽放的最绚烂。

园外的林子现在已是灰突突的,枯槁了,但我知道那树干中的生命力还在汩汩流淌,一朝春风吹拂,便又会绽芽吐絮,又能郁郁葱葱,而人却不同。四伯若干年前就走了,然后是父亲,现在三伯又走到了风烛残年。正所谓“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独复不如兹啊!





















2016.11.25

2 comments:

  1. 人若活的天长地久 会不会也有死不了的悲哀?记住那些与父亲一起的美好与精彩 如同妳用心拍摄的秋叶 来年再忆 往事并不如烟 那些长存伴你一生的影响或温暖 是死亡夺不去的

    人们珍惜花开叶茂 是因为有花落叶残 四季更迭 生老病死 想来也许有某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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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是啊,人若不死,这个世上的情形不可想象。当人觉得自己可以常常久久时,或许不会那么珍惜生命,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面对如此绚丽的秋叶照,难免心有涟漪,禁不住发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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