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面包有麦香

(好像很久没写什么了，今天写这篇时牛腱烧糊了。)

      那年刚过完新年回去上班，不成想公司出了状况，我就此被动地摆脱了朝九晚五，开始了自谋生路的自由职业。从来都是点卯吃粮，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是否真有本领养活自己？起初心里真是没底儿。都说五十之后基本就可以享受前半生奋斗的结果了，轻轻松松走下坡路便是，可我偏偏不是那个运数，年过半百还要重新爬坡。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上苍在关上这扇门的同时也打开了那扇窗，好在爬窗户的本领一向都有操练，奋力挣扎，四年过去了，竟然从窗户登堂入室，让工作生活渐入轨道。

       现在，不再朝九晚五的失落已经没有了，有的是塞翁失马的感慨，慢慢开始享受到自己支配时间的闲适。白天都比较有空，就常去离家不远的小河堤走走。今年圣诞一川送给我们每人一个智能手表（fitbit），每天有记录，每周有总结，走到设定的数字手表就震动着放钻天猴，有时忘了带表，就说，哎呀，今天的路可是白走了。游戏心理让走路的坚持变得容易许多。想想以往这个时间段都是在点着灯的实验室里埋头苦干，现在可以外出自由地呼吸清新空气，望山望云，看花看叶。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青烟，不同季节便有不同的诗意相伴随，心里很满足。心闲了，就看到很多以往不会注意到的东西。一次望天时看到几只乌鸦上下翻飞，原来它们是联合起来在对一只老鹰展开驱逐战，乌鸦左突右冲，使尽解数，鹰游刃有余盘旋躲避，但并不进攻，尽管老鹰久久不愿离开，最终还是受不了乌鸦们的穷追不舍，一个翻身，旋上高天，那里是乌鸦不可及的高度。还有一次路过小河滩，听到鸭子嘎嘎叫着，一看，竟然是一只母鸭在撵一只不小的黄狗，鸭子扑棱着翅膀把黄狗撵地团团转，不得不跑出丈余，黄狗跑开后看到鸭子不再追赶，再次折返。黄狗其实并没做什么，或许只是进入了鸭子的势力范围，母鸭不依不饶，前面一幕再次上演。反复几次，我看出黄狗已经是在游戏了，而鸭妈妈可是无比认真的。看来无论什么情况下当妈的都是惹不得的。有一年春日将近，我看到路边的草地有一小抔新鲜泥土，正好奇这是哪儿来的，就见到土微微的颤动。驻足细瞧，地下一拱一拱的，土动一会儿，停一会儿，原来新鲜泥土是从地里翻上来的，心想或许是一只土拔鼠在报春，那么六周后就是春天了，以前听说过北美有类似的预测春天的民间活动。我正在遐想，一位牵狗的女人走过来问我在看什么，我小声儿告诉她，又指着新土让她瞧，她似乎也来了兴趣，我们一起悄悄地看了一会，她突然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我不想踩这抔土。（I don’t want to step on it.）我不解其意，随口接了一句：当然。（Of course.） 说完了，我们又瞧了一小会儿，突然牵狗女人的脚踩在那土上，然后似乎还不过瘾，又抬腿对着这小小一抔土踢了两脚，之后连看都不看一眼目瞪口呆的我，扬长而去。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有点儿迅雷不及掩耳，对地底下的小鼠无异于地动山摇，而我因为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发生这些，竟一时语塞。事后觉得有些对不起地下的小动物，因为我的观看，引来了这女人的恶行，让小鼠的辛苦劳作瞬间付诸东流。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解释这女人的行为，可以说这就是个没教养女人的没教养行为；也可以上纲上线到这是对亚裔（我）的种族歧视；还可以说成是成人在孩子般地调皮捣蛋恶作剧。乌鸦，老鹰，母鸭，黄狗，牵狗女人，有时同类更难理解。

      小路旁还有个公园和多个运动场。那天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聚精会神地在读一本书。在这个几乎每个人都在划手机的时代，能安静读书的年轻人成了稀罕物，不由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长椅在荫凉中，小伙子一条腿舒服地伸着，修长，另一条腿弯曲着，腿弯处是一只灰色双肩背包，他着装随意，一件灰绿素色圆领衫，洗地发白的蓝色牛仔裤，整个人的状态色调同环境浑然一体，一幅美妙的青春画面。这时附近的运动场上正奔跑着一只老头足球队，老头们年龄都在六、七十岁，每个月足球队都会有几场赛事，比赛风雨无阻。我很喜欢看他们比赛，每次看到将近四十个老头在场上跑动，觉得挺可乐，所以我每次都会点人数。跑动中的老运动员们脚下的功夫都还在，只是争抢地极有分寸。看他们踢球很感佩，活力与沧桑尽在飘动的白发中闪烁，谁都年轻过，谁也都会变老。

       每天走路不只是运动，还兼着采购。当初上班时我们都是每周一次去超市采购食物，从不逛小城街上的小店铺，自己把去超市采购看成是天经地义的事，心想什么人不去超市而会去这些商铺买东西？真不知这些小店儿怎么存活。现在算是明白了，就是现在我们这样的人是这些小店儿的主顾，不只有闲暇，还得有点儿闲情。现在每天的面包都要从附近的面包房买，这是个家族企业，经营了几十年，在小范围里颇有些名声。这个面包房一周营业六天，周日休息。熟了就知道，周六会处理陈面包，而周一的面包有麦香，因为是绝对新鲜的。那天买了个刚出炉的细长法国面包，坐进车里，你一口我一块没就任何东西我们就干掉了大半个。慢慢地很多瓜果蔬菜也常在这类小店买，夏天有新鲜的樱桃蓝莓，我们大量地买，回来家庭小作坊开张，每年几十瓶蓝莓酱，几包蓝莓干樱桃干，够吃一年的。秋天知道小店儿进了刚采摘的苹果，买回来自己用脱水机加工成干，圣诞节那是最好的圣诞礼物，几乎人人都喜欢，每年儿子回家也让他带两大包回去，渐成定例。羽衣甘蓝（Kale）脱水后薄脆清香，尤其是对着光看看那翠绿再吃，咀嚼的是诗意。小店儿还有日本酱油，意大利醋，韩国紫菜、小干鱼，各有风味。有个伊朗人的食品杂货店专卖当天的新鲜鸡肉和牛羊肉，我们时常光顾，那天破天荒地看到有卖整条的丝瓜瓤子，买回一条代替了尼龙搓澡巾。

       冬日烟雨蒙蒙，周边看似没了生机，一天在公园的树荫下偶然发现有些没腐烂的落叶，捡起一片细瞧，发现只是去了叶肉，叶脉完好无损，虽说上面沾满泥污，还是捡回家两片，洗净，顿时出落成两枚硕大的棕色天然叶脉书签。我有过两枚彩色叶脉书签，一枚是玫红色桃状的，是当初先生送的，还有一枚是淡绿色，很细小，不记得是哪里来的。两枚天然叶脉书签虽说不像另外两枚那样精巧平整多彩，压过也总是有些微微地卷曲着，想过给它们着色，后来放弃了这个想法。对自己说，保持本色，朴拙一些不是也挺好的吗？

生活乃至整个人都有了很多改变，才仅仅四年。

201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