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February 26, 2012

童年拾贝(三)------回到了天津





         我们又要搬家了!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拿到了转业回天津的调令,我们全家欣喜若狂。只是父亲这个老天津卫对调令上的天津市汉沽区十分迷惘,他说当兵前从未听说过天津还有这么个区。我们全家围在地图册旁仔细寻找。还是姐姐眼尖,她指着在天津和唐山间、靠近渤海湾的一个小黑点喊着: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我注视着这个小黑点,心中充满了憧憬。多好啊!我就要去一个大都市了! 又可以看大海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天津是如此的繁华,高楼林立,商店鳞次栉比自不必说,还有任何时候都能看电影的电影院,更不用说那冬天都在卖冰棍和冰激凌的冷饮店了!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我们举家来到了距天津七十公里的汉沽。
         与天津相比,这里只可以称为小镇,一切都迥然不同。一条尚算繁华的商业街,一个有红绿灯、交通警的十字路口,一路公共汽车,一家百货商场,一家副食商场,一个公园和一座六层楼的宾馆…… 总之独一份的东西数不胜数。尽管如此,初到城市的我依然是兴奋异常。虽说我们的地址仍能让人联想到军营———东风路战斗街团结楼,但再没有了围墙的阻隔,我感到这是一个怎样广阔的天地啊!
        我去小学报到了。这个小学因与体育场只一墙之隔,故称为体育场小学。校园很大,没有一棵树,光秃秃的反倒显得既整洁又严肃。一排排的教室和办公室整齐的排列在校园的一侧,另一侧则是个很大的操场。
        五年级竟然有六个班,可见是个规模不小的小学校。按家庭住址划分,我本该上五(3)班,但教务处的老师很担忧我这个乡下妞能否跟得上功课,因为,当时五(3)班正在进行为期不短的学工劳动,所以,她决定让我入正在上课的五(1)班。虽然,我一点也记不起这个老师的模样了,可现在想来,这一定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在那个交白卷光荣的年代,还有人这样在意孩子的学习。
        城市中的学校生活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班主任李老师是语文老师,她那时刚从师专毕业,也不过十八九 岁,扎了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上课时还算严肃,下课就能和我们玩成一团儿。
        教数学的是我们的副校长,姓范,他三十多岁,虽不魁梧但很健壮。他的数学讲的如何在我的脑中早已不占内存了,可他每堂课最后五分钟的水浒故事,精彩之极,他讲故事时的神情和动作让我记忆犹新。数学课是我们上的最认真的课,因为大家都巴不得范老师快快讲完课,快快开始讲故事。如果有谁一时管不住自己, 犯了纪律,让老师面露不悦之色,不用老师说什么,全班同学都会怒目而视,谁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呢?每当范老师拍拍手上的粉笔灰, 狡黠的看看窗外,我们就知道好时候来了。
“再来一段儿?”
“来一段!”
“上次讲到哪儿了?”
“讲到杨志在岗上遇到了七个卖枣的。。。。。。”师生就这样默契的问答着。
    体育课遇上了下雨天儿,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铃声一响,体育课代表就会飞奔到校长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范老师是不会负我们的,那可真是,讲得开心,听得过瘾,双赢!
    初到汉沽,还是早春三月,教室里还生着炉子。炉子是烧煤球的,低年级有老师负责,而高年级就要由每天的值日生早晨早早来生炉子,白天添煤,除灰。生炉子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弄得灰头土脸的自不必说,被烟熏火燎也是家常便饭。
        不要说我了,就连父母也因为没有生炉子的经验,差点送了我的小命儿。记得那是刚安家的第一周,我们买了蜂窝煤和一个铁炉子,在厨房里生火做饭。那是个周末,家里来了客人,父母在大屋一边包饺子,一边和客人聊天,我则在厨房洗头。母亲因为担心我冷,还特意嘱咐我把厨房的门关紧。我洗头洗到一半时就觉得浑身发软,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后来才知道,他们那时还不知道在炉子上接烟筒,也就让我体验了一次饱吸一氧化碳的感受。多少年后,在我拿到了硕士学位后,母亲会释然的说:看来那次煤气中毒并没有影响你。我也会做着鬼脸说:也未可知。否则,也许博士、博士后都不在话下呢,瞧现在,停滞不前了。我可是为自己不求上进找到了不错的借口。
        我有着很深的海的情节,我想是因为我出生在青岛的缘故,这种情节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在地图上看到汉沽靠海,到了汉沽没多久我便开始寻觅大海了。我并没有去请教大人,初来乍到,也没有小伙伴,一切的行动都是单兵作战。
        穿过我们家旁边一片很大的宿舍楼工地,我发现了一片很开阔的水域,一望无际,不过要说它是海,还有些让人质疑的地方。它没有一丝的波浪,浅浅的、平静的在你面前铺开,一方方的似乎还有田埂相隔。但天气晴朗时它会呈现海的蓝色,我就认为它是海了!
        我会时不常地独自一人到海边去玩。 坐在岸边,或哼唱着革命歌曲,或望着这片静静的水面,品味着不甚苦涩的少年的孤独。只是这孤独没有持续多久,我便有了一个新朋友------付敬娟。
         一次,我把她带到我的海边。面对着我的大海,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原来,这“大海”只是一片盐田———长芦汉沽盐场的盐田,盐就是在这样的盐田里晒出来的。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带我去看盐场的真面目,让我看到了盐场上如皑皑白雪的盐堆,还有运河中驳船拉着一长串满载着海盐的小船,那里真是一个盐的世界。
 
    付敬娟是一个独立能干的小姑娘,说话做事都很果断。她的脸色是那种健康的暗红色,由于衣服的增添跟不上身体的发育,显得她长胳膊长腿,她的手尤其大,扎扎着,好像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她也是刚转学不久,我们俩因此便有了很多外来者的共同语言,很快的成了好朋友。
    放学后,我经常去她家玩,我看到了她生活的另一面。她告诉我她父母离异后,她和弟弟跟着妈妈过,后来他们又有了后爸,所以来到了汉沽。她对后爸很抵触,但又很无奈,所以情绪总是郁郁寡欢。我喜欢去她家玩,主要是愿意看她做饭。别看她小小年纪,做起饭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一双大手烧火、和面、洗菜、切菜,一切都游刃有余。她能蒸出漂亮的窝头、发糕和馒头,与她的能干相比,我就显得笨拙无比,因此她总是揶揄的称我“小姐”,我也只好欣然接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在她身上百分之百的应验了。
         几个月后,我刚刚适应了城市中的学校生活,也交了几个新朋友,却又面临着毕业升初中。由于我家和班里大部分同学的家不在同一区域,按划片儿升初中的方法,我们将升入不同的中学。分别在即,我得到了很多色彩缤纷,大小各异的塑料皮儿笔记本和塑料本里那些稚气而又革命的赠言,当时,它们可是我的最爱。
        放暑假了,妈妈答应带我去青岛姥姥家。可她总是忙,加上那年姐姐高中毕业分配工作,事情就拖了下来,一来二去的,时间就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那是一个炎热的仲夏之夜,一切如常,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歇息了。
        谁曾想,大地并没有随着酣睡的人们一起进入梦乡,它正孕育着一场改变了很多人、很多家庭命运的大灾难。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这是一个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时刻。当我被剧烈的晃动摇醒的瞬间,望着钟摆一般、几乎摆到天花板的日光灯管,我不知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母亲歇斯底里的一声呼喊把我喊醒了:地震了!快跑!这时姐姐也在旁边喊:快起来!快起来!就在我翻身跃起,准备下床时,我看到姐姐的身影东倒西歪的被强烈的震波又摔回到床上,同时我看到了窗外的天空是昏红的颜色,犹如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在我和姐姐都还没来的及下床时,床边柜子上的杂物连同座钟一并落到了地上,玻璃的破碎声彻底地唤醒了我的听力,我这才感受到这晃动是伴随着各种声音铺天盖地的降临到人间的。无瑕思考,也没有恐惧,我挣扎着起身,跳下床,奔出门去。楼道里一片漆黑,一片嘈杂,所有的自行车都倒伏在过道里,人们不顾一切的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自行车堆上奔逃。楼外的空地上,人们惊魂未定,爹妈焦急的呼唤着孩子,孩子们则东跑西窜的寻找着爹妈。
    总算全家聚齐了。有父母在身边,我那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才感觉到疼。原来,从碎玻璃上跑过,又翻越自行车堆,我的脚上、腿上有很多伤口正在流着血。
    天空正下着小雨,大家都穿得很单薄,也没有防雨设施。各家开始派人回楼取一些应急的东西。大家在地上铺上一些从紧邻的施工工地上找来的搭脚手架用的竹排,又找到了一块苫布,于是,七手八脚的搭了一个的棚子。全楼栋八家人就暂时有了一个栖身避雨的地方。
        还只是清晨,坏消息就不断传来:说距汉沽近五十公里外的唐山是震中;说汉沽老街的平房有很多倒塌了,就连汉沽最高的六层楼的宾馆也倒了,很多人埋在了废墟里;说汉沽全区停水停电…… 听了这些消息,父母要去单位参加救灾,把我和姐姐交给了邻居照看。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的日子是那种混乱的灾民的生活。吃饭是个首要问题。政府派发了一些白面、玉米面、压缩饼干和一些蔬菜,楼里不上班的人轮流做饭。记得当时的每顿饭就是排队领个饼或窝头,一块黄瓜、青椒或茄子,蔬菜自然是全部生吃了。抬水则是孩子们的责任。我们每俩人一组,要步行近半小时去仅剩少半截的水塔旁排队打水。炎炎的烈日下人们用形形色色的盛水器皿排起了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的长队,每打一桶水,我们都需要两三个小时,只是假期中的孩子们有的是时间。的确,我们的时间多的没法打发。除了跑到体育场看那里频繁升降的救灾直升机,就只有躺在仅有一米多高的帐篷下看书。毒日头下,那层薄薄的苫布就只能遮阳,却不能隔热。帐篷下的我们大汗淋漓,整个人仿佛都要被蒸腾。
        终于熬到了开学,本该升初中的我们还要留在小学里抗震救灾。因为,很多中学的教学楼都倒塌了,即使没倒的,也大多有了裂缝,成了危楼。
        我们的小学也有一些教室未能幸免,围墙也全倒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倒塌的墙砖清理干净以便重复使用。每天上学大家就以班为单位散落在校园四处,干这些力所能及的活。大家毫无怨言,干得都很卖力。
         九月九日下午,天气很晴朗,同学们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的闲聊着,突然大喇叭里反复广播说四点有重要新闻。那一年大事频发,从周总理逝世,天安门事件,反击右倾翻案风,到朱德逝世,唐山大地震。大家纷纷议论,不知这次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当大喇叭里播音员以低沉的声音播出《告全国人民书》时,同学们还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不知这次是哪个国家领导人逝世了。当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大家都很震惊,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突然间,一个同学大呼一声:毛主席啊! 便放声大哭。顿时啜泣声响成一片。记得那一刻,我的小脑袋瓜儿里思绪混乱,我简直不敢相信毛主席会逝世,从上学的第一课就学毛主席万岁,也真的相信毛主席会万岁,会永远永远的活在这个世上, 这个世界怎么能没有毛主席呢!很多同学都在哭,我这个平时十分脆弱的人这时竟没有一滴眼泪,让我感到很内疚。东张西望一下,我赶紧埋下头去,反省着自己对毛主席的感情不够。多少年后,我才体会到主席在我的心目中是处在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的地位,对神的消逝我只感到了惶恐,却没有悲痛。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中我们在大大小小的追悼会的哀乐声中升入了中学,盼望长大的童年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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