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30,行驶在去温哥华St.Paul’s hospital(圣保罗医院)的路上,大雨倾盆,雨刷急剧地摆动,我心里有些焦虑,这样的雨在温哥华还真是不多见。
先生从年轻时就有室上性心动过速的问题,那时医生说这不是危及生命的疾病,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虽说无大碍,一旦发作,心跳二百多下,也是很不舒服的。好在发作的不勤,加上年轻,身体状况好,抗得住。来加拿大后医生说这个病可以治愈,但要做心脏手术。想到心脏手术,我们心里都犯怵,一犹豫就是近十年。最近几年犯的勤,虽说不如年轻时那么剧烈,但还是成了很大的隐患。医生再次建议手术,说是很成熟的微创手术,危险性不大,治愈率很高。终于,我们决定采取医生的建议。机器老了,该修就得修了,带着问题运行会出故障的。
手术虽不大,但毕竟是心脏手术。我是个极其敏感的人,先生要做手术,竟比自己要做手术还紧张。不想说,怕给他造成压力,便努力调整自己,但血压却不由自主的攀升,手术前一天,耳朵的某根神经线无来由的跳动着疼。真是无能,我对自己说。
上午8:40手术准备完毕,护士把先生往手术室推,告诉我可以在病房等,也可以跟他们到手术室门口等。我说跟他到手术室门口吧,跟着他已经三十年了,今天是我们的三十年结婚纪念日。两个护士医生连声祝贺,气氛顿时不同。先生进了手术室,门灯显示 In Use(使用中),我坐在不远处等。带了一本书翻看着,看不进去。回味起早晨俩人在车上的对话。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
“大年三十啊。”先生说。
“还是什么日子?”我又问。
“一月二十四,噢,咱们结婚纪念日嘛。”倒是没费劲,他想起来了。
“是啊,三十周年纪念日!珠婚,珠圆玉润。都不觉得,竟然发昏这么久了。”我接着说。
不像以前,纪念日我总是记得清清楚楚,早早打算,多少要安排个仪式。这次我是头天才想起来,而且没提,也没做什么。做心脏手术,这仪式已经够大了,多么特殊的纪念形式。
“我还是有些紧张,有些怕。要是一川在家就好了。”我没忍住,对先生如是说。
“女人就是和男人不一样。”先生下了一个很大的结论。
“也许是我个性里的东西吧,也或者是社会对女性的暗示造成的,不知道。不过,难道我不是个挺独立的女人吗?只是偶尔依赖一下你和儿子,多少人还时时刻刻都依赖上帝呢。”我想不太清楚,但下意识地还是要防御一下。
“是挺独立,不过还是有依赖。我怎么从来就不想着依赖谁。”先生说得不错,他的确如此。他曾经用佛陀拜自己(求人不如求己)的故事讲跑了执着的耶和华见证人传教士。
“家里还是有个神经大条的人挺好吧,要不俩人一起紧张,还没咋地呢,就一起吓死了。”他和我开玩笑,看起来很轻松。我不知他是真的很镇定,还是故作镇定。
我不时地打量手术室,白色的大门紧闭,淡绿色的帘子拉着,10:30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先生在里面受苦。窗外是Downtown(市中心)的高楼和楼群中不多的House(独立屋)房顶,高楼的缝隙中居然还能望见一点远山。天气在放晴,浓云中现出些蓝色。这都是好兆头。我迷信的想。人在无助时是容易迷信的。
上午11:35,手术室的门开了,麻醉师和一个护士把先生推出来了,我紧赶几步走到床前。
“怎么样?”我望着麻醉师。
“一切顺利!”他面带笑容地回答,之后又接了一句:“Happy anniversary!(纪念日快乐!)”后来先生告诉我,全手术室的人都向他道贺。
一切顺利,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麻药缓解的两个小时里他不停地打哈欠,眼泪时不时就流出来,我用一小块纱布帮他擦,有时擦不及,泪水就会流到耳朵里。每次这样他都会提醒我,有时布湿了我没换,他也会提醒我。“还挺刺儿。”我笑着说,心里却高兴得很,他有那个精力挑剔是好事。
下午1:30,先生被要求坐起来在床边晃荡腿。没问题。起来走去厕所。没问题。在病房溜达二十分钟。也没问题。我赶着在他下床前去车里把带来的拐杖拿给他,他不需要。步履虽然缓慢,但还算轻盈。真没想到他恢复地这么快。
2:45我把车开出停车场,又是大雨,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了。
不到4:00,我们“胡汉三”又回来了。我是吃了早点,中午又吃了两块点心,都觉得饿得够呛,先生从头天晚饭后就没吃没喝,饿的程度可想而知。俩人等不及,要马上吃到东西,于是牛奶鸡蛋点心。虽说他吃得不是我想象中刚做完手术的病号饭,却吃得香甜,之后又要求吃一个梨。那么大一个梨,挺凉的,可以吗?我心里打鼓,犹豫中他已经自己削了皮,用刀片着吃了大半,我抢过来时只剩了一个超级梨核。
遵医嘱,4:40我离家去给他买81毫克阿司匹林。车刚开出小区,半片彩虹赫然挂在眼前,那么近,那么清晰。心豁然开朗。经了风雨,得见彩虹。这是个好兆头啊!猪年岁末治好疾病,新的一年必是“好运鼠于你”,这是2020春节微信拜年我选择的小贴图。
打电话给公公婆婆拜年,顺便告诉手术顺利,之前没敢说,怕他们担心。
婆婆听说做手术了,问:“你什么时候得的心脏病?”
先生说:“不是年轻时候就有吗?您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婆婆喃喃地说。
然后接着自己的思路说:“初二你大表姐她们说要来……”之后再也没提手术的事,我们知道,那是因为她很快就忘了。婆婆基本已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对外界的新事情反映都很迟钝。电话交流基本都是听她说,而且每次几乎都一样,很多重复说的话连字句顺序都不改变。人老了是会走到这一步的,悲哀却不可抗拒。即便是在我们的年龄,已经感到在走下坡路了,而且坡还挺陡的。
公公只是耳背,但思路清晰,听说老儿做了手术很重视,撂下电话立马就给我发来一个指示:“在这特殊时期你的心情要冷静,安排好里外事物。一川是长大了,到底还是孩子,经过的事不多,你是家里的主心骨,要挑起这副担子。切记。”看了公公的留言我有些受命于危难的感觉,他那么郑重其事的把这副担子撂在我肩上。他可是不知道,不是特殊时期,里外事物也都是我在安排啊。
先生在屋里溜达,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调侃地唱到:“我挑着担,我牵着马……”我俩嘻嘻哈哈了一阵,心情放松下来。我不是没有依赖性的人,但需要时是绝对可以独挡一面的。
晚上我给先生煮了白米粥,7:30我下了冰箱里剩的最后的冻饺子,那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他五个,我十五个。我说明天大年初一我会包饺子的,咱们今天就象征性地吃饺子过三十,但他要以喝白米粥为主,毕竟刚做完手术,不好吃太多肉。我们打开电视机看2020春晚重播,吃饺子过年了。五个饺子很快就没影了,看他望着盘子的眼神,我又夹给他两个,他还是不够。我说不能再吃了。可是我饿呀,他故意可怜巴巴。我给了他最后一个。饿就喝粥吧!那晚先生喝了三碗白米粥。这哪里像个刚做完心脏手术的人!
三十年的日子其实都是和昨天一样,琐琐碎碎掺杂着紧紧张张,少不了吵吵闹闹,又得嘻嘻哈哈。
2020.1.26
(昨天几乎就写完这篇,但因为另外的琐事耽误了,这篇昨日锁记实际上应该是前日锁记了。其实昨日前日都不重要,因为记录的都是活过的一日。)
祝贺你先生手术成功!我知道守候的煎熬,12月我母亲做手术时我几乎彻夜没有睡,一直守着手机。
ReplyDelete我婆婆的情况跟你婆婆差不多了。
太神奇了,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居然是1月24日,难以置信!
好运鼠于你!
谢谢冬儿。鼠年一开始就闹瘟疫,希望大家都有好运!看来我们的纪念日又和你的撞了:-) 有时两个独立的个体却会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大千世界真是神奇的,让我们好好珍惜这个缘分吧。
Delete还忘了说另一个,真是够呛了。我紧赶慢赶地写这篇,就是想要做一个记录,这些片刻的感受很快就会忘掉的,而它们其实是很珍贵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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