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pril 11, 2020

华佗无奈小虫何 —— 日记七则 (四)







4.4 (周六)晴


AP网上考试的政策和时间表都出来了,新的考试模式,学生老师都要适应。


今天去温哥华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团聚一下,他们都平安,我们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接下来就是他们要继续努力,继续安全了。今天是樱花开到最盛的日子,树下还没有落花,拍了些照片,之后又收到爷爷奶奶禁闭将近八十天后第一次下楼遛弯的照片,老少三代的照片摆在一起,老人精神矍铄,我们也还OK,孩子青春荡漾,不禁感叹这世代传承。平安是福是中国老话,是多么有道理。全家人和爷爷奶奶视频,热热闹闹地,好久没有这番景象了。要不是赶上新冠疫情,今天正好是两个孩子到天津家中的时候,爷爷奶奶盼望见面很久了,未能如愿。目前看,见面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忙些饭食,累则累矣,心里是高兴的。晚上回去之前俩人都和我拥抱告别,我欣然接受,虽说觉得疫情当前有些习惯该改改。


上午做饭的当儿,听到院里有音乐响起,看到一个生日车队开进来,十来辆车,有的车顶着音箱,有的拉着彩带,有的栓着气球,几乎每个车里都坐着七八岁的小朋友,从一个车里探出的纸板上我看到“Happy Birthday Easton!”的字样。车队在院里游行两周,然后停在据我们不远的一栋房前,主人把车停在马路左边,站在家门口,客人把车停在右边,从车窗里递出生日卡片和礼物。车队前行,依次办理接受礼物的仪式,大部分人都没有下车,有个别的孩子下车,也是隔着马路与小寿星说话,绝对2米以外。感叹家长用心良苦,既要让孩子感受生日快乐,又要保证安全,才有了这别开生面的drive through生日聚会。Easton 生日快乐!






4.5(周日)晴


昨天和一川去湿地走路就遇到很多人,不得不转移阵地,去了大堤,还不错。今天直奔大堤,不行,又转移了几次,却到处都人满为患,路没走成,回来把院里的木地板铺了,又清理草地的苔藓。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买花买土继续像每年一样打理小院。其实今年是最该打理的,疫情中出不去门,会有很多园中时光。再想想吧。邻居看我们在院里干活,特意出来站在栅栏旁聊天。谈及Tom病情稳定,但世界却不稳定了,所以他们现在不方便卖房买房,疫情影响了太多人的生活,当然还有很多人的生命。


对过的“熊先生”却搬家了,是自己用小卡车一车车倒腾的,这时候恐怕搬家公司都难找。从他们的小儿子日夜哇哇大哭到现在已经能满地跑,自行车骑得风快,大家在一个院里住了七八年,常有交流。逢年过节我会给他小儿子买些小衣服玩具巧克力,“熊太太”也会时不常端来一盘庙里的素斋,他们一家人都是老实虔诚的佛教徒。人处长了就会处出感情,今天看到他们家的百叶窗都合着,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人常常是只有一小段交集,也许过去了就再也不见面了。说来好笑,“熊先生”其实不姓熊,而是姓杨。与一家人初次见面,妈妈介绍大儿子叫Micheal Xiong,我们也就想当然地以为爸爸自然是熊先生,一直这么叫着,他自己也从来不更正。直到有一天发现小儿子叫Jordan Yang,才知道张冠李戴了,但那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我们虽说当面改了称呼,私底下仍然戏谑地继续称“熊先生”。“熊太太”在国内做护士,到这儿只能做护工,“熊先生”过去在大学里教授哲学,现在则做卫生兼园林,帮人打扫院落,种树栽花收拾草坪,没日没夜,辛苦劳作。他们一度承包过我们大院的卫生,赶上秋天落叶季节,因为不愿意雇人,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常常扫到夜里十点多,还遭邻居投诉说影响别人休息,一年的合同都没坚持下来。几年工夫,眼看着一个文弱的书生被锻炼成一个健壮的劳动者。“熊先生”努力工作,生活节俭,一直抱着买一个独立大House的理想。现在理想终于实现了。疫情之下愿佛祖保佑“熊先生”一家平安。愿小熊Jordan健康成长。




4.6 (周一)晴


数据显示昨夜睡了一个85分的好觉,深度睡眠14%。一切都数字化了。心满意足地懒床半小时,读了几首诗,很舒服的一个早晨。都说一天之计在于晨,今天好开端。


实则不然。起来就看到学生家长发来信息:“老师,我们决定不上数学课了,这个星期是最后一课,原因是我们现在都呆在家里没收入了……”学生没钱交学费,IB取消考试,AP该网上考试,普通高中的学生大多没有阶段考试和期末考试,这都是疫情给我们出的难题,正视它,接受它,想办法。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把拖了两天的日记检查整理,拣选照片,贴出来。以日记的形式发布博客文章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定时完成的作业。之前有几次被邀请写专栏文章,都拒绝了,就是不愿意给自己套上缰绳,不成想无意之中自己把自己套上了。写吧,写到日记坚持不了就写周记,月记,再不行就停下来,这些点点滴滴现在读来不会觉得怎么样,三年、五年、十年后再读或许就有些意思。小小的个人空间,我努力书写,认真地画着自己的生活轨迹。以往自己像一滴水被抛进时代的大潮,偶然也是必然地,我飞上了一片绿叶,终于不用再逐逝波了。我在叶脉间滚动,在阳光下闪烁,在月光下唱着水滴的挽歌。挽歌该是动听的。


看到英国首相进了重症监护,大吃一惊。想想首相也是普通人,也会生病,但愿他能挺过来,那样对英国抗疫会有积极作用,非常时期不能群龙无首。


午时去湿地走路看到日昏,记起有一种迷信的说法是日昏昭示灾难。灾难已经降临,还用再昭示吗?这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日昏。回来百度:有卷层云时,天空中会飘浮着无数冰晶,在太阳周围同一圈上的冰晶,都能将同一种颜色的光折射到人的眼睛里形成内红外紫的晕环。自然现象往往会被人赋予不同的含义。人是脆弱的,偏要操控自然,无异于以卵击石。

读诗时看到的配图,喜欢这个调子。一厢情愿地把它命名为《叶子的眼睛》



依然是喜欢的调子,单看看图画,便有了诗意。不知该把它叫什么,且暂定《无题》吧。



4.7 (周二) 晴


竟然没有记录,不记得在忙些什么。


收藏一段画画老师3月25日的短文,这是个情感丰富、细腻且爱码字的人。看来疫情中大家都在记录。


“短短的八九天,一切都改变了。


一周前的周六画画课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那些疾病都离我们很远,遥远得就像是大西洋对面的欧洲及太平洋西岸的亚洲与加拿大之间的距离。


院中池塘边有一株早樱,那几天远远看去,就已经是几朵淡粉了。下课后趁着太阳西下,还带着无人机去池水边飞了一会儿,很俗,但那一刻的岁月,确实很是静好。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情势急转直下,恐慌弥散开来。好在,好在在某些方面来讲,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当最初几例确诊出现在加国,便知道爆发是不可避免的了。所以面对每天感染人数激增的报道,倒也处之泰然。其实要预计到疫情会恶化到这样的程度,并不需要什么过人的智力,每天看看新闻足矣。


这注定是改变历史进程和发展方向的一件大事,一切的傲慢和愚蠢终将会溃败,无所遁形。然而,像历史上所有的时期一样,再重大的变化,之于升斗小民,最重要和直接的不过是生活,或者叫《活着》。


小小地茫然了一个周末,然后快速地改弦更张,将绘画班全部改为网上授课,还赶了个时髦,美其名曰“️云画室”。通过这近一周的网课实践来看,上课效果大大好于我的预期,尤其是小朋友少了一起上课时的相互干扰,效率提高,作品也与上实体课时不相上下,甚至略有提升。


目前大家是足不(能)出户,很多人憋闷得嗷嗷叫。我倒还好,原本就是一个无趣宅,封不封城,除了上课,其余好像影响不大。当然现在无处打羽毛球,还是有些难过。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托封城的“福”,原本青春期天天和朋友黏在一起的兔兔,和所有无处可去的孩子一样整天闷在家里,倒让我们多了许多合家欢乐的幸福。兔兔找出几年前暑假我和她一起学汉字的自编教材,准备每天捡回来一点。这才两三天,已经想起来好些字,写也流畅了很多,字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这件事,在本就无时无刻充斥着真伪难辨无处不在的混乱信息的网络,激荡出前所未有的对立。退了几个群,虽然原本就不太说话。朋友圈各种转发的自媒体消息,尽量不看了。现在有时看看CBC 之类的新闻报道,今天就听楚窦总理说了一句很合我心思的话:做你自己该做并且能做的事,宅在家里!为你自己,也为了我们所有人。


希望大家一切安好!


疫情面前大家的经历与感触有许多相似处,人同此心。我已经听好多人说:不看新闻了;退群;难得与孩子一起共度家庭时光;对Trudeau多了些认同……



4.8 (周三)晴


今天一家人去走了14公里,一路人都不多。


在这天地间,记起主席的七律二首 《送瘟神》,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诗竟没有违和感,当今世界可不就是“华佗无奈小虫何”,又是多么期待“纸船明烛照天烧”的送瘟神之日。


录七律二首如下:


其一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二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4.9 (周四)晴


最近的疫情通报上,加拿大逼近两万人,死亡率在2%,BC省感染人数每日上升几十人,感染人数是1370人,与Ontario的5759人和Quebec的10912人相较有了明显的差异,甚至比相邻的Alberta都少百余人,真的是BC在抗疫中领导有方,卓有成效吗?非也。个人认为BC令人羡艳的数据背后的原因有二。其一,BC首席卫生官Bonnie Henry博士早在刚进入3月下旬就确定了对轻症感染者和与感染者密切接触的高风险感染者不予测试的战略,旨在拉平曲线。这样得到的低数据除了唬弄一下不知情者,安慰一下自己,纯属自欺欺人,没有任何积极意义,甚至还会麻痹公众的警觉性。轻症不入院是为了不挤兑医疗资源,可以理解。但轻症不隔离,家庭中一人得病全家遭殃,感觉也不是个办法,方舱医院的方式该是可取的,各国都在用,加拿大为什么不。其二,占BC省人口很大比例的亚裔很是自律。一月底中国新年其间大量的人员流动的确给BC带来了最初的病例,但瘟疫并没有在华裔社区大流行,这要得益于大部分华人回来后都主动严格自我隔离。几个朋友都是这样,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周不见人,甚至配偶和孩子。另外,华人也是最早戴口罩的群体。二月份韩国疫情爆发,又一波韩国人返加,也没有听到有多少韩国人被感染的病例。直到伊朗和欧洲的第三波,加国疫情突起,开始了社区感染。


Henry 博士做疫情通报以来,因为有保护个人隐私的问题,很多信息不透明,导致可能被感染的人群不能得到及时甄别。疫情已然爆发,她依然在反复强调低风险。她声称医院有足够的防疫装备,让我看到华人社区在为医院捐款捐物时大吃一惊,之后查了相关的信息,才知道医院的个人防护用品(PPE)的确严重不足,需要医院自己大声疾呼。关于聚集人数的问题,至今还是限制在50人以上不可以。既然人与人之间都要保持2米的社交距离了,怎么可能还允许有那么多人的聚集?记得三月下旬有一次听广播,有人问,老人们会有一个一年一度的团体聚会,老人很期盼这个聚会,但家人担心感染新冠,该不该让老人参加?主持人则鼓励说,为什么不呢?只要没有超过政府规定,就可以呀,虽然有疫情,生活还要继续,让老人高兴也是很重要的呀。管中窥豹,由此可见政府出台的政策对民间的影响。口罩也有同样问题。从开始的戴口罩没用,到现在的可以带口罩,但不能戴医用口罩,而只能戴家做口罩,虽说画风有变,但效果几何?家做口罩能隔绝病毒吗?这和Trump的戴围巾论调简直如出一辙。有人说卫生官在抗疫的建议上每一步都走在疫情发展的后面,类似挤牙膏,我看也是,起码没有给民众积极的建设性的指导意见。


还是之前思考的那个想法,既然不能太指望政府,就要自己足够强大。





4.10(周五)晴


今天早晨看到中国海关总署发布的公告,对医用口罩等十一种疫情相关的医用物质实施出口商品检验。这是个及时措施,既保证了使用者的安全和利益,也保护了中国制造这块招牌的质量与信誉。为这个举措喝彩。


Trudeau 昨天一句“Speaking moistly”被做成了歌曲,成了大众娱乐的热点,好像人人都笑翻天了。可能是我对英文不敏感,加上对他反对公众戴口罩的政策一直耿耿于怀,竟不觉得好笑。虽说他随着卫生官对戴口罩态度的转变而转变,却是那么勉强。


报道说从模型得知,在强管控下加拿大将会有11000人到22000人死于新冠肺炎(也有说是44000人),这对于只有三千七百万人口的加拿大来说是个何等巨大的数字啊,更何况在弱管控下会有十万人失去生命。加拿大是否有意愿实施铁腕手段进行强管控呢?现实不让人乐观。


今天得知方方日记以《Wuhan Dairy》的书名出版了英文版和德文版,英文出版商是Haper COllins ,现在正在做预售,8月18日正式销售。网上看到德文版封面十分醒目,引起很大反响。


英文版出版方的推介如下:


From one of China’s most acclaimed and decorated writers comes a powerful first-person account of life in Wuhan during the COVID-19 outbreak and the toll of this deadly calamity on families and individual lives.


On January 25, 2020, acclaimed Chinese writer Fang Fang began publishing an online diary to help herself and others understand what was happening in Wuhan, the epicenter of the COVID-19 outbreak. Deeply personal and informative, her posts reveal in real-time the widespread impact of the virus and the government’s mandatory quarantine on the city’s residents. Each day, she gives voice to the fears, frustrations, anger, and hope of millions of ordinary Chinese, reflecting on the psychological impact of forced isolation, the role of the internet as both community lifeline and source of misinformation, and most tragically, the lives of neighbors and friends taken by the deadly virus.


In a nation where authorities use technology to closely monitor citizens and tightly control the media, writers often self-censor. Yet the stark reality of this devastating situation drives Fang Fang to courageously speak out against social injustice, corruption, abuse, and the systemic political problems which impeded the response to the epidemic. For treading close to the line of “dissident,” she pays a price: the government temporarily shuts down her blog and deletes many of her published posts.


A fascinating eyewitness account of events as they unfold, Wuhan Diary captures the challenges of daily life and the changing moods and emotions of being quarantined without reliable information. As Fang Fang documents the beginning of the global health crisis in real time, she illuminates how many of the countries dealing with the novel coronavirus pandemic have repeated similar patterns and mistakes.


Blending the eerie and dystopian, the profound and the quotidian, Wuhan Diary is a remarkable record of our times and a unique look at life in confinement in an authoritarian nation.


(这里使用Google Translations,我只做了简单的语句调整)


来自中国最受赞誉和最有名望的作家之一,讲述了COVID-19爆发期间武汉人强大的第一手生活记录,以及这种致命的灾难对家庭和个人生活造成的损失。


2020年1月25日,广受赞誉的中国作家方芳(Fang Fang)开始出版在线日记,以帮助自己和其他人了解武汉发生的情况,武汉是COVID-19爆发的中心。她的帖子内容丰富,能实时显示该病毒的广泛影响以及政府对该市居民的强制性隔离措施。每天,她都表达着成千上万普通中国人的恐惧,沮丧,愤怒和希望,这反映了强迫隔离的心理影响以及互联网既是社区生命线也是错误信息的来源,最悲惨的是,致命病毒夺走了邻居和朋友的生命。


在一个国家当局使用技术来密切监视公民并严格控制媒体的国家中,作家经常进行自我审查。然而,这种毁灭性局势的严峻现实驱使方方勇敢地大声疾呼,反对社会不公正,腐败,虐待和阻碍应对这种流行病的系统性政治问题。为了接近“持不同政见者”的行列,她付出了代价:政府暂时关闭了她的博客,并删除了她发表的许多帖子。


关于事件的生动描述,《武汉日记》抓住了日常生活中的挑战,以及在没有可靠信息的情况下被隔离的情绪和情绪的变化。在方方实时记录全球健康危机的开始时,她阐明了有多少个应对新型冠状病毒大流行的国家重复了类似的模式和错误。


《武汉日记》融合了诡异和反乌托邦,博大精深的格言,既是我们时代的杰出记录,也是对一个专制国家生活的独特观察。


读到这条消息,我有种复杂心情:这个非常时期,日记这么快就出版了,这么急吗?是否国内不让出版?作为职业作家,她小心、勇敢而又有技巧地打出很多高水平的擦边球,她应该能够清醒地知道为什么百姓会拥护和欣赏她的文字。但是她是否会有意无意地预设和利用这种拥护和欣赏?旁人不得而知。看一个作家,文字是一回事,行为又是另一回事。我读过十几篇方方日记,以及她的一篇小说,字里行间我嗅到一种我并不欣赏的东西,这并非她或我的错,只是我们的不同而已,方方的敢于直言和文字功底还是让我心有有戚戚焉。文学是理想主义者的天堂,我欣赏堂吉诃德与风车搏斗,我期冀的文学是有文人风骨和情怀的文字。但我的曲风恐怕是挽歌型了,现实当下而今,还有不与政治及商业交媾的文学吗?方方日记是纯文学作品,还是其他的什么?


也可以换个角度去想,方方的书写和出版都是她个人的自由,作家希望自己的文字能让更多的读者看到,也是无可厚非的。


孰是孰非,抑或无是无非,假以时日,会看得更清楚些。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