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日常

旅行结束，回到日常。

旅行往往是为了摆脱日常，但旅行归来又会感到日常非常亲切，按部就班是那么舒适。

春假出门寻春，归来，窗外春已十分。樱花年年如期盛开，又只有短短的两周花期，风一起，雨一飘，樱花带雨亦堪怜，落红满园。多少人千里万里来看樱花，而她又是我们的日常。花相似而人不同，今年的清明雨让我多了许多惆怅……

夏日省亲，回来看到又有知更鸟在廊下坐窝，这是今年第二次了。上一次不知是那个坏家伙捣乱，蛋毁鸟飞。当我黑白颠倒地倒着时差时，鸟妈妈鸟爸爸耐心地轮流趴着孵蛋。不几天窝里有了动静，雏儿的大脑袋开始东摇西摆，张着大嘴巴等着爹妈叼虫子来。我每天都在屋里观察它们，已经能分辨出是鸟爸爸还是鸟妈妈。鸟妈妈飞到后院找蚯蚓，喂完孩子，还要把小鸟的粪便叼走。有时她嘴上拖着一个大蚯蚓，低头瞧着几个娃儿，好半天也不动，好像打不定主意该喂给哪个。我常到前廊浇花，花就在鸟巢下，只要在那里耽搁的时间稍长，鸟妈妈或鸟爸爸就会飞到近旁的树枝上急切地啾啾叫，生气地提抗议，我就得赶快离开。

几年前曾有一对燕子在檐下成功坐窝，养育了几只小燕子。之后的几年知更鸟几乎年年来，却鲜有成功。今年它们好运。我的时差还没有彻底倒过来，小鸟却一天一个样子。它们逐渐脱去绒毛，翅上长了大条，不时地要扑噜几下翅膀，间或梳理羽毛。它们拥挤着，窝对于这三个迅速成长的小家伙显得小了。一天早晨，学生来上课，一开门，一只正要学飞的小鸟扑扑愣愣地窝里直飞进屋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赶出去，它歪歪扭扭地飞到楼梯旁的枫树上不动了。这一只算是离开鸟巢了，接着是第二只，飞得很稳，直接落到了园中的地上。第三只又是开门时进了家，之后飞到后院的篱笆上不动了，当天还看到鸟爸爸喂食。三只小鸟同一天相继飞走，再也没有回巢。我来来回回从门边过，总是下意识地从窗口望出去，瞧瞧鸟巢，这个习惯延续了好一阵子。

日常生活有许多单调的重复，更有许多有意思的瞬间或片段。

暑期是蓝莓季，摘些再买些蓝莓，蓝莓干和蓝莓酱是每年必做的，今年一川赶上了做蓝莓酱，三人流水作业，家里好不热闹。从他去年秋天回温哥华工作，我们终于和儿子在一个城市了。工作，出差，旅行，他忙我们也忙，但只要大家得空，各个节假日，每人的生日我们都争取相聚。或他回家，我们给他做些好吃的，偶尔他露一手，给我们做个新学的菜。或我们与他约会。出去吃饭，大多是他带我们去一些有意思的特色餐厅，坐下来聊聊工作生活和旅行，感到他的确成人了，让人放心。有百老汇音乐剧来温哥华，他会主动提议去看。美术馆有了喜欢的特展，我也会张罗。更多的则是去郊外远足划船。日常生活被亲情充盈，十分知足。

夏日傍晚阳光从西边阳台的玻璃门斜斜地照进厨房，正切着菜，一抬头，橱柜上的墙面映出小狗公鸡小猪小猴的影子，原来是贴在门玻璃上的剪纸被投射过来。这些光影平时不多见，只在夏季某个月份某些日子的某个时刻呈现，这些稀客给我带来惊喜，让我愣愣地瞧了好一会，就像在看皮影戏，看到小猴跑来，小狗迎上去，还不时回头汪汪叫着……

经常去附近的农场散步，市民可以种一小块地，体验耕作的辛劳与快乐。在那里随意走走，随手拍下：暖阳里碎花如瀑；青菜在生发，经络健康到“血脉喷张”，叶子是那样翠绿，油亮；阳光下茄子秧经脉分明，叶上的白色绒毛，花蒂上的细刺，甚或藏匿在紫色花朵中的半只蚂蚁都清晰可见；有两只或许走过了千山万水的大皮靴最可爱，它们像是累了，蹲在栅栏上，顶着花儿，傍着草儿，沐浴着阳光雨露，过起了美好的退休生活。

后院需要经常打理，花不辜负勤奋的人，只要用心出力，从春天开始，金银花、紫杜鹃、白芍药，绿色洋紫衫，多彩绣球，墨色马蹄莲，黄色金光菊……小小后院里花儿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热闹着。动物就更不甘寂寞了，就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今年所见所闻颇丰：鸟儿在草地捉蚯蚓；黑熊从篱笆上走过；小莺儿在樱花枝头翻飞；猫头鹰落在树上三百六十度地转着脑袋，蓝松鸦飞来飞去嘎嘎地挑衅，它却不理不睬；我们眼瞅着乌鸦飞到知更鸟坐窝的树上，叼起了刚出壳的小雏儿就飞，呵斥也无用；松鼠是这里最频繁的访客，现在又正忙忙碌碌地备着冬粮；还有一天，一个小雀居然撞在三楼的玻璃窗上，掉在院子里，死了……日常中自然界上演着温柔与残酷，更表现出勃勃生机。

平日里上课很忙，但上午和周六是自己的时间。恢复写作，我笔写我心，不为什么，只是想写。写了才觉得旅行完成了；写了才觉得思绪得以梳理，内心平静；写了我才能更深入理解一些没写时自以为理解了而其实并没理解的问题；写了才觉得自己活过。恢复上画画课。先生仍然执着于素描，我则更偏爱色彩，描摹一块石头，一片青草地，一棵枯树都感到放松而充实。继续买书读书，书是最真挚的朋友，我亲近她时，她对我敞开胸怀，无所保留；有时我也会疏忽她，但不用担心有怨言，她总是静默地等候着我。年龄大了，社交圈子在缩小，一些朋友渐行渐远，当有书陪伴时，尚友千古，从不感到寂寞孤独。Life isn’t about finding yourself. Life is about creating yourself. （生命不是去找寻自己，是自我创造。）一个周末去朋友家聚会时在她家墙上读到这句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的警句，深以为然。如果仅仅视警句为心灵鸡汤，玩味一下，说道说道，加一个“深得我心”的批注，不思实践，自己的日子该怎样随波逐流还怎样，那这鸡汤无异于毒鸡汤，麻药汤。随波逐流毕竟是轻松的，把自己交付出去容易心安理得，很多人选择这样的生活，活了一辈子却难有自我。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几个爱好，写作、摄影、读书、画画是我之所以为我的根本。不愿意被生活洪流裹挟进漩涡，想要多学会几个泳姿，好对自我有一定的支配力，所以忙里偷闲，让日常日子不平常起来。

当然，回到日常更多的是日常，努力工作，认真做羹汤，吃饱，睡香，管住嘴，迈开腿……

2019.10.7